越想越愁,妙善双眉紧锁,闷闷不乐。
“爹——”
刚说话,不妨柳儿急忙打个手势,又冲床上努嘴,妙善回头,却见贞娘歪在引枕上,不知何时睡着的。
妙善噤声,同柳儿屏气敛神,蹑手蹑脚出了卧室。
柳儿自去做针指,妙善看了一会儿,走去房里把如愿叫来,坐在柳儿身旁,也一样拿个针线篓子摆在身前,却是要教如愿打络子。
她先示范了个最简单的网兜络子,道:“这个就和编竹筐一色的,编成了,一抽绳子,就系紧了。端午节拿五彩丝线编的鸭蛋络子,也是这个打法。”
如愿目不转睛地学,她在闵家时节,赵月娥逐日打骂她,嫌她手脚笨重,桌子抹不净,茶碗端不稳,却无人教导她该如何做,其实她人情上呆愚,学这些却有股子专注,看一遍就会。
妙善只教过一遍,把线递过去,如愿甫一上手,竟然一步不差,就打了个一模一样的网兜络子。
柳儿接过去比看,两只络子连孔眼大小都对得整整齐齐,由不得不啧啧称奇,同妙善两个,瞪着眼把如愿从头到脚,来回寻睃。
如愿被她俩看得脊背发凉,缩头缩脑地试探道:“我编得不对?”
妙善并不答话,盯着如愿:“你以前学过?”
如愿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没学过。”
柳儿又翻出一张习练的旧布头,折个角,叫如愿站在旁边看她演练锁边,如愿又是看一遍就能上手,针脚均匀,同柳儿的下针手法分毫不差,两排锁子对照起来,又是严丝合缝。
柳儿抚掌笑道:“姐儿,你四两银子买着宝了。这丫头看着痴痴呆呆,谁知道有这能耐?赶明儿回了爹娘,找个厉害的绣娘,把如愿送去偷师学艺去,不用多少日子,保管连身价银子都赚回来了。”
“啊?”如愿还呆呆的不明白。
妙善早欢喜地扑上去抱住,放开了又揉捏她脸颊:“小傻子,你以后饿不死啦!”
饿不死当然是大好事,如愿高高兴兴地由着妙善蹂躏。
“啊,我不要做尼姑!”
妙善回头一看,向玲珑从夹道处奔出来,后面跟着王妈妈。
向玲珑像只兔子,飞也似的两步跨过石阶,窜到妙善背后,只从肩膀处探出个滴水的脑袋:“我不要做尼姑!”
妙善看看向玲珑,她换了身干净衣裙,身子擦过,脸也洗过,就是头上鸟窝似的头发还乱着,打湿了一绺绺贴着前额、脖颈。
又看看王妈妈,她手中握一把剪子,两步也抢上来,伸手就要去拽向玲珑:“又不是什么好头发,有甚舍不得?这一头的虱子,还不剪了去!”
向玲珑急得跳脚,扯着妙善的胳膊:“我不要做尼姑!”
妙善无奈,替她拦住王妈妈:“我房里有篦子,等我用那个试试。”
王妈妈听说,只得罢了。
妙善就领着向玲珑到房中,叫她在妆台前坐,寻了篦子来,从发梢一点点往上篦。
没几下,妙善就知道向玲珑为何舍不得做尼姑了。
“你浑身上下干瘪瘪榨不出二两油,这把乌发倒生得光泽亮丽!”
向玲珑望着镜子得意一笑:“是啊,随我娘。我娘的头发可以委地,又滑又顺,像缎子一般。我每天趁爷奶没起床,跑去偷看她梳头。”
“偷看?”
“我爷奶不许我和娘说话。”
“那你就听话?”
“我娘是福州人,不会说本地话,我是爷奶带大的,听不懂福州话。”
苏杭一带说的都是吴语,虽有“十里不同音”一说,但彼此官话都可听懂。福州地僻,其闽南语独成一派,与本地方言大异。
妙善不再言语,她有点弄不明白,母女俩一个屋檐下住,但彼此不讲话,这是什么做法?
等到总算篦到头顶,妙善换了把更密的篦子,沾水使劲刷她的发根。
向玲珑“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
妙善气得狠狠敲两下她的脑壳:“别动!”
等翻来覆去再也找不到虱子了,妙善才丢下篦子:“大功告成。”
向玲珑趴在镜子前,翻来覆去把玩她的秀发。
妙善郁郁不乐,戳了戳向玲珑的肩膀:“小花子,你有没有教养啦?”
向玲珑回头,刚要道谢,妙善叫她“起开!”,她只好乖乖站起来。
妙善坐下,见她低眉顺眼,哼了一声。
“别恼呀。我给你磕个头吧。”向玲珑说着,真个双膝跪地,就要磕头。
妙善忙双手拽住。
向玲珑给她死命拉住,到底在自己手背上碰了下,算磕过半个头,才站起来说:“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妙善没好气道:“你待怎生报答我?”
向玲珑不假思索:“等我嫁得贵人,做了夫人,你要什么都行。”
妙善听这么说,由不得细细打量她,但见她两道笔直的粗眉未曾描画,紫葡萄般剔透的瞳仁,丹凤眼眼尾上挑,下方颧骨高挑,鼻子又高又挺,方额宽颐,五官浑不似江南柔美,倒有股子别开生面的英气。
大抵是经常在外乱跑,向玲珑的肌肤给晒成了蜜色,配合她利落的五官,丝毫也不显得难看。
“别说,你长得真不错。”
向玲珑抿嘴一笑:“你也是。”
妙善好奇道:“你从家里跑出来,以后再难回去了。怎么嫁贵人?”
“总有法子,我长得貌美,自卖自身,料想进公侯府第做个使女也不难。那不就可以遇见贵人了?”
“那你得先想法子到京城,分水县可没有什么公侯之家。”妙善对向玲珑的志向倒无甚成见,男人想建功立业,女子出不得二门,青云之志也只有靠觅得贵婿来实现。
不过嘛,据妙善所看,向玲珑纵使有志做红拂、文君,但世上还是蔡伯喈一流的男子居多,她爹向五郎不就是?
为人妇就是如此,身不由己,过日子全看对面是人是鬼,无甚意思,还是做神仙好。
唔么,她的志向比向玲珑还要没谱哩!大姐不说二姐,算啦。
向玲珑笑道:“我同旁人说,她们都笑话我是异想天开。哼,那些井底之蛙!我小时候遇见过一个女尼,她说我骨骼奇伟,有做王妃的运数。欸,你信不?”
妙善并不答应信不信,只是肃容道:“苟富贵,勿相忘。”
向玲珑哈哈大笑,豪迈地猛拍妙善的肩膀:“一言为定。”
正说着,外间一阵喧嚷,妙善认得其间刘进的声音,忙同向玲珑走出来。
只见刘进身后还跟着一个白面长髯之人,头戴方巾,身穿湖蓝潞绸直缀,一副书生打扮。
妙善正疑惑间,刘进喊她上前:“来见过你阿公。”
啊?这是哪门子阿公?
正犹疑间,贞娘在里面早听见动静,穿鞋拢发,迎将出来,刘进忙替他二人引见。
“这便是小弟妻房,钱氏。”
那书生忙上来作揖,口称“弟妹”。
刘进又对贞娘道:“这是我在杭城读书时节,结拜的那个弟兄,姓宋名尧,早同你说过的。”
贞娘脸色僵硬,侧身避让过,勉强笑道:“官人也常同妾身提及,妾进门晚了,缘悭一面,一直引以为憾。不想今日从天而降,快请进屋坐。”
两厢厮见了,互相揖让进门。
妙善同向玲珑面面相觑,过了半日,还是向玲珑先开口:“恩公有客上门,我藏匿之人,进去不好报家门。我去厨房待着,等恩公闲了,再来说话。”
妙善看她去了,才磨磨蹭蹭,跟着进去堂屋。
里面却也无人注意到她进来,几个人说得正热闹。
“大哥去岳丈家看过嫂子了?”
“前日晚才到杭城,入城就寻到她家去,幸而还在原址居住。夫妻相见,抱头痛哭,怎一个惨痛了得!”宋尧临流放前,想边关苦寒,遂写了休书,把妻子教岳丈带去,只携着独子上路。
“如今可好了,夫妻重圆。世侄没跟来?”刘进听说他回家止一日,见过了妻子,就来寻自己,怎不感动,又要重提儿女婚约。
宋尧如何不知他意思?听得这一句,忆起当年约定,由不得放声大哭:“这孩子为了我,死在江州,可怜尸骨没处收敛,还沉在不知哪条河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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