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姑娘到底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后来也没有得到册封,他家子弟整日斗鸡走狗,坐吃山空,渐渐就败落下去。如今他老子死了,他无人管束,更染了赌钱的毛病,家业益发消乏。
“今年上门讨债的愈来愈多,他一家子都要搬到隔壁县安家,这处宅子连同家具,一发寻个大主顾卖了最好。”
“怪道都说杨皇亲,我还道哪门子的皇亲哩!”贞娘随口道。
这所宅子的主人姓杨,县中都唤作“杨皇亲”。
“如今也不行了。”杨主簿娘子和他家因一姓,曾认过干亲,所以替他家买卖房屋做个中人。
今日看房子,他家一家子老小都躲出去了,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妈妈与她们开门,下人早都卖了,也无人伺候茶水,贞娘坐了一会儿,便说:“上阁楼看看。”
于是大家上楼。
这座阁楼因在池子边,一楼湿气重,故此卧房在二楼,沿着扶梯上去,这里外两间房屋,外头可做白日起居,摆着螺钿细木家具,里头一般是一张南京拔步床,室内熏着暖香。
出来外面一个大露台,也是铺设桌椅,挂着帘栊,阁楼与院墙夹角处一株参天大树,枝叶扶疏,随风摇摆,坐在那树荫下,正对着花园子假山细池,十分惬意去处。
妙善见这外面一间立着整面墙的红木通天书架,一半做博古架使用,一半做书架使用,爱不释手,在那里徘徊不去。
等到走到露台这边,见这边清风送凉,可见院中花木氤氲,又觉是个透气读书的好去处,更加喜欢。
因拉着贞娘的手问道:“这里给我住么?”
贞娘笑道:“咱们再去看看后面两处厢房,看你喜欢哪一处。”
说着大家下楼。
妙善脚步最慢,到了楼梯上,又忍不住回头张望:“梯子还可以上去,三楼有什么?”
杨主簿娘子道:“三楼是库房,堆放着他主人家未及搬走的老物件,锁着的。善姐儿要看,我叫看门老妈妈拿钥匙来。”
贞娘道:“库房有甚好看的?”
妙善已打定主意,要住这间阁楼,只要留在此地多看一时,对后面厢房无甚兴趣,因说:“娘去后面看吧,我脚疼,走不动,在此处歇歇。等老妈妈拿钥匙来。”
贞娘也无可奈何,把如愿留下陪她,同其余人走开去看后面房屋。
过了片刻,老妈妈送了钥匙来,也不与她们开门,丢下钥匙自走了。
妙善拿了钥匙,就走到三楼楼梯上,她屋内已看遍了,正要开库房看看。
却见这里入口是个向上推开的木板,木材陈旧,有好几处虫蛀腐朽,楼梯口四面不透风,视野昏暗,比二楼明亮清爽大为不同。
如愿躲在她后面,颇为胆怯:“小姐,要不还是下去吧。”
妙善摸到铜锁,把钥匙插进去,转了一圈,就开了锁,解下来丢在如愿怀里:“你在这里等我。”
说着手上一使劲,咯吱一声推开了阁楼板,用一只胳膊撑着,探身进去看。
这里面倒不是她以为的一般杂乱,借着下方微光,可以隐约看见里面堆放着许多箱笼,虽然灰尘呛人,但妙善屏住呼吸,另一只手在地板上胡乱寻摸一阵,很快找到一只烛台和一个小包。
打开小包,里头是火镰、火石、火绒。
妙善用力推开门板,听到“砰”一声门板落地的声音,便腾出手来,把火镰用力划了几下火石,没两下就冒出火星子点着了火绒。
此处无风,妙善拿火绒轻轻一碰灯芯,很快这一方小小阁楼就明亮起来。
烛台是固定在地板上的,妙善趴着张看了一圈,便又爬了两级梯子,整个人钻入进去。
这里面大部分箱笼都上了锁,妙善摸了半日,才摸到一个不带锁的,随手揭开,不禁讶然。
只见里面零零散散堆放着许多女子日用器物,有断了齿的木梳,有灰蒙蒙的铜皮小把镜,有几个空空的胭脂盒,还有一捆泛黄的旧帕子,打眼望去,值钱的只有两只银项圈。
妙善捡起来看时,只见这两只项圈底下都挂着长命锁,一只圈子小些的,长命锁背面錾刻的是壬戌年某月某日,后面日月都磨损看不清了,圈口更大的,背面錾刻着辛巳年丁巳月庚寅日。
这两只长命锁和这箱中的物件,显然都属于同一个女子。
妙善摆弄手指,脑中背诵天干地支年份,心中算道:今年是癸卯年,壬戌年正好是三十年前,辛巳年是二十年前,这长命锁的主人若还活着,至少也有三十岁了。
她把两只银项圈放回去,手中却摸到几张纸,不由“咦”了一声,拨开碎物,却见底下还有一本破书。
脊索开了线,封面不翼而飞,书页泛黄,被虫蛀的破破烂烂,好几片纸张脱落了散落在箱子底部。
妙善小心取出,借着烛光细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用墨写着许多香料、药材名字。
待要细看,如愿在底下喊道:“娘来了,在下面,叫小姐下去,该家去了。”
“就来!”妙善答应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条干净帕子,小心包了那册破书,收在怀里,俯身吹灭蜡烛,扣着铜环,拉起门板,抽身出了阁楼,才放下木板,要来铜锁,照原样锁上。
遂同如愿径下到一楼。
果然贞娘、杨主簿娘子俱在楼下等候。
回到家中,只见大门处栓着两头驴,一匹马,妙善同贞娘进去,见院中有好几个那日在村中里见过的熟面孔。
贞娘便问来旺:“谁来了?”
来旺道:“江舅爷、二老爹同族中几位乡老,都在书房里,爹刚从衙门家来,正在里面同几位老爹说话。”
妙善踮脚张望,果然书房窗子里可以看见隐隐绰绰几个人影,或坐或站。
贞娘便不再多说,自进了上房。
妙善去房中放下东西,便又出来,掇条凳子,拎上针线篓子,在前面院子里坐了打络子。
院子里站着的几位身穿短打的便笑道:“姐儿好活计,这般能干,未来姑爷可有福喽!”
妙善腼腆,抬头望望,就要站起来让座,那几个人慌忙推辞道:“不敢,姐儿自坐罢,我们随便站站。”
妙善又以“叔伯”称呼,几个人愈发慌乱,推推桑桑,胡乱告道:“姐儿羞煞我们!小人们不敢托大,姐儿只叫名字就是。”
于是告以名字,都是狗儿,六儿等乡里乱起的名儿,至于姓氏,更是五花八门。
妙善听了,便知道这些人是本村那几家小姓,只不知来做什么。
来旺坐在门房里,把他们几个的说话听得清楚,见妙善似懂非懂,出声道:“他几个是来投身为仆的。这些糙汉手脚腌臜,姐儿休理会他们。”
自从刘进回来第一日起,就陆续有人上门投靠为仆,刘进推说家里窄小,用不到许多仆人,故此尽皆回绝了。
那些人有许多牵妻携子,举家投奔的,自言在城中有屋舍,不用在刘府中居住,只要他肯收下,一文钱也不用。
贞娘都有些意动,刘进硬是一个没要。
如今这几个是本村人,想是跟随刘姓族老一道进城的,不料也打着这个主意。
不知爹这回肯不肯留作仆役?
妙善想着,又好奇书房里面,不知大人们再商讨什么大事,怎的这半日不出来一个人!
想了半日,又犯了毛病,忍不住想过去窗下听璧脚。只是这院中许多双眼睛盯着,不好动作。
打完手中一个络子,妙善伸个懒腰,站起来道:“爹在里头说话,也大半日了,恐怕茶水续不上,我去厨房提壶水进去。”
说着看来旺也不拦她,便真个跑去厨房,问王妈妈要了一只满满当当的铜水壶,拎着奔书房来。
放下铜壶,见几个大人讨论得正激烈,无人理会,妙善也不出去,就缩在角落里,听他们唾沫横飞。
“疏浚河道,是件善事,不然淤泥堆积,恐怕明年春汛,两岸田地将要遭灾。”这是刘进的声音。
“这谁人不知?但下月就是晚稻收割的时候,农忙季节,恨不得三岁孩童也叫他下地捡穗子,谁家出得人丁,去与他疏浚河道?”这是族长说话,妙善还认得他脸孔。
“冬日农闲时节,干这个也罢,趁最忙的时候,白白又来派遣这桩苦差事,谁个肯去?不就是巧立名目,搜刮徭役差银。”这个说话的人妙善不认识,不过也面熟,想来也是刘姓族老。
江千户坐在刘进身旁,手里摇着一把鎏金折扇,他一个武官,眼下又是夏末秋初时节,这副打扮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妙善不由得多睃他几眼,谁知这就被他发觉了,招手道:“善姐儿,你来。”
说着起身搬了把椅子与她坐。
妙善被他喊破,不好再躲在角落,只得走过去,却不敢坐。
族长还站着,她一个小孩怎么敢大咧咧坐下,于是绕到刘进和江千户背后,在两把椅子中间杵着。
刘进无暇理会招呼,瞥她一眼,即转过脸,对族长等人道:“代役银合算一共多少?”
族长道:“阖村派了十二两五钱,本族按丁口,该八两一钱九分。”
刘山站在刘进另一侧,此时拍手道:“我捐五两,你们勾了,其余人分派下去,每户也就几十文,趁早交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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