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残器坊。胡苏晚叩响门环时,里面只传来一声嘶哑的:“进来”。
“狐狸丫头,东西带来了?”老金头背对着她。
胡苏晚将包裹着心灯盏残片的油布包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案上。
“金爷慧眼。”她的话说得客气,指尖却已暗暗凝起一缕妖气,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老金头手指在残片上摩挲,眼眶仿佛能穿透物质,直视其上的灵光与怨气。
“唐时的官窑,鎏金描凤,是个贵重东西。可惜,被人用‘离魂咒’锁了灵。”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想解开,得用你的心头血做引,以‘还阳火’重烧一次。丫头,你舍得?”
“金爷只管开价。”胡苏晚答得干脆。
“价钱嘛,”老金头忽然侧过头,空洞的眼眶“望”向她,“老头子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这样吧,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我管你要一样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胡苏晚知道,这便是交易的全部。
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成交。”
三日后,胡苏晚从残器坊取回了修复好的心灯盏。
残片已在老金头鬼斧神工下合为一体,裂纹处被一层新釉覆盖,若不细看,几乎天衣无缝。
半夜,观复斋后院的密室里,月光透过小窗精准地洒在紫檀木长案上。
胡苏晚将心灯盏置于月华正中,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极细的银针。
她咬破指尖,一滴殷红中泛着淡淡金芒的精血缓缓渗出。
这是她千年修为的凝结,轻易不敢动用分毫。
她以银针轻挑血珠,小心翼翼地滴入灯盏中心那依旧存留的、最细微的一道裂口。
血珠触及灯芯的瞬间,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
刹那间,整座灯盏的釉面泛起一股幽蓝光晕,光晕流转,竟在灯身上汇聚成一行扭曲的古篆:
“雷火焚身,亦不负卿。”
胡苏晚心头剧震,如遭重击!
这八个字,分明与她千年梦魇中,那场毁掉她道果的天劫里响起的誓言,一模一样!
阴阳眼不受控制地骤然开启,强烈的执念将她的神魂猛地拽入时光的漩涡。
幻象骤现。
千年前的地宫深处,阴冷而庄严。
她前世的本体——一只华美绝伦的九尾白狐,正慵懒地卧于万年寒玉雕琢的祭台之上,九条长尾铺满了整个玉台。
而在她面前,一名身着玄色道袍的男子背对她而立,身形挺拔如松,手中托着一枚不断旋转的古朴罗盘,指针正死死地对着地宫深处的地脉中枢。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沉痛:“阿霜,若强行开启玄牝之门,引龙脉之气护佑山河,你必遭天谴,万劫不复。”
“我若不入地狱,谁来护这万里山河,芸芸众生?”她前世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少女的娇憨,“聿之,这便是我身为九尾守道者的宿命。”
话音未落,地宫穹顶猛然裂开一道缝隙,紫青色的天雷怒龙般咆哮而下,瞬间吞没了玉台!
画面在极致的白光与剧痛中轰然崩塌。
“噗——”
胡苏晚猛地回神,扶着冰冷的紫檀木案,呕出一口黑血。
剧痛从神魂深处传来,每一次强行回溯,都在疯狂消耗她本就受损的道基。
她强行压□□内翻涌的妖息,颤巍巍地取出那本古旧的账本,想要将这惊人的发现记录下来。
可当她翻开第三十七页时,却见那一圈诡秘的金纹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跳动,阴傀那非男非女的低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第二门……在海……须以真名……启钥……”
真名?
胡苏晚怔住了。
她想起昨夜在老金头那里,炉火迸溅的刹那,一张宣纸从一本古籍中飘落,上面浮现出几个转瞬即逝的墨字——“吾名苏晚,字照霜”。
那是她身为九尾狐时,被天地认可的真名。
自道果被毁、转世为人后,这个名字便被她尘封于记忆最深处,因为一旦动用真名之力,便等于向三界六道昭告自己尚存于世,届时引来的,将不止是妖界的仇敌,甚至可能是未尽的天罚!
她猛然醒悟,这本账本,或者说她遗失的道果,其封印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唯有以真名立下契约,方能激活后续的线索。
这是一场豪赌。赢,则道果有望;输,则形神俱灭。
她凝视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终于,她在第三十七页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苏晚奉诏。”
这是九尾一族守道者召请器灵的契约起首式。
一旦完成全文,便可短暂唤醒残器中最核心的灵识记忆。
但代价是,在接下来的三日内,她将无法完美遮掩自己身上的妖气。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阿七端着早茶和热毛巾进来,见胡苏晚支颐坐在账台后,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不由得关心道:“胡姐,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昨晚……我好像又听见你在地窖那边喊‘别走’……可你屋里,明明没有别人啊。”
胡苏晚心头微颤,这少年的感知果然越来越敏锐,竟已能隐约窥见到她梦魇中残留的执念碎片。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摆摆手:“做了个噩梦罢了,不妨事。”
话音未落,铺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赵副官,他亲自率领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押着一辆被厚重油布覆盖的军用卡车,停在了观复斋的门前。
“陈掌柜,借你宝地歇个脚,顺便卸点‘货’。”赵副官的声音粗犷而蛮横。
胡苏晚透过账台后窗格的缝隙望去,只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士兵合力从车上抬下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
那棺材样式古朴,通体无任何纹饰,却在落地的瞬间,发生了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明明沉重无比,落地时却悄然无声,棺底渗出的几滴暗红色液体,竟也不沾染地上的尘土,直接渗入石板缝隙消失不见。
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棺材的四角各钉着一枚黄澄澄的铜铃,士兵们每向前走一步,那铃声都逆着风向“叮铃”作响,仿佛在极力对抗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
胡苏晚瞳孔骤缩,立刻开启阴阳眼。
视线穿透厚重的棺木,她赫然看见,棺中缠绕的黑紫怨气竟与那青瓷猫枕同出一源!
这不是普通的文物,而是用生人怨魂强行镇压的“活葬品”,是为那个歹毒的“千棺锁龙局”准备的又一件祭器!
趁着士兵们与陈掌柜交接、在铺内喝水的间隙,胡苏晚悄无声息地踱到门外,假意清扫门前的落叶。
她的目光扫过卡车卸货后留下的痕迹,很快,便在车轮印旁发现了一片沾染了暗红血迹的碎木屑。
她用手帕包起木屑,若无其事地回到铺内,将其不着痕迹地夹入了账本的第三十七页。
木屑触及纸页的瞬间,那一页的金纹疯狂流转起来,阴傀的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信息变得断续而急促:
“……主上……血亲……囚于……南岛……心灯为引……不可……毁……”
胡苏晚的呼吸猛地一滞。
主上血亲?
难道……那具被当作“活葬品”运送的“不会腐的尸体”,并非什么不相干的外人,而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九尾狐族裔!
她瞬间明白了。
难怪周慕白死后,幕后之人依旧不肯罢手,还要继续运送这种阴邪的棺木。
所谓的“千棺锁龙局”,根本就是借九尾狐族纯血后裔的灵魄为锚点,篡改这片土地的地脉气运!
她若不去南洋救人,不仅自己的道果永无寻回之日,更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族人被一一献祭,成为整个族群覆灭的导火索!
夜晚,胡苏晚焚香净手,将那盏心灯残片与账本并置于案前。
她深吸一口气,提笔完成了“苏晚奉诏”的后续契约。
当最后一笔封缄落下,桌上的烛火猛地一窜,化为一缕青烟。
与此同时,那心灯盏的灯芯之上,竟凭空燃起一团幽蓝色的冷焰!
火焰没有温度,却明亮异常。
它在空中投射出一幅不断变化的虚影,最终,定格成一幅完整的海图。
地图的中心,是一座位于南洋深处的岛屿,岛屿山谷中,九座巨大的石柱环绕排列,中央是一扇半开的青铜巨门。
门上,镌刻着一个复杂的双生印记——一边是她无比熟悉的九尾狐图腾,而另一边,竟是一个手持罗盘的玄袍人影!
胡苏晚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门侧一行细小的铭文,当看清那上面的字迹时,她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那铭文的末尾,赫然写着一行她熟悉到刻骨的笔迹:“照霜,吾守门百年,待你归来。”
是聿之的字……
她伸出颤抖的指尖,想要抚摸那虚空中浮现的字迹,泪意猝然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远处,黄浦江上传来一声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声,又一艘开往南洋的客轮,即将启航。
胡苏晚缓缓合上账本,泪水终于滑落,滴落在封皮那古老的纹路上。
她轻声呢喃,像是在回答一个跨越了千年的约定:
“你说你等我……那这一世,换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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