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焱坐在院子里的长廊,看着那些病人在空地上活动,看着他们走来走去,突然有几个犯病的人把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推倒,拳打脚踢起来,没一会儿几个护士就跑上前将他们拉开,然而那个被群殴的男孩站起来就仿佛不知道疼痛一样,甚至还傻笑,嘿嘿嘿的笑着,然后蹲在地上玩沙子。
突然一双纤细的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伴随着的还有心疼的话语,“别看了,受不了就别看了。”
白幼宁红着脸大着胆子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这些糟心的画面。
但当她意识到这样不合规矩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却被陆焱突然抱住了,小姑娘当场愣住了。
“幼宁,让我靠靠好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男人如此无助的恳求着,他们初见时,陆焱给她的印象就是痞笑帅气的样子,如此狼狈还是第一次。
许久,陆焱才松开她,眼含抱歉道:“对不起啊。”
是他鲁莽了,人家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呢……
“没事,”白幼宁红着脸轻声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陆焱僵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烟想点燃,却想到什么问道:“介意吗?”
她摇了摇头。
得到应允他才点燃深吸了一口,缓缓说道:“我刚才在看他们,我在想,三土是不是也这样过?”
这样被一群人殴打,却不知道疼……
“不会的,”白幼宁连忙否定,刚才她也都看到了,似是自我安慰,也像是安慰他,“他们是精神病人,三土不是,他只是得了抑郁症……”
“是吗……”陆焱突然意味不明的说道,“前些天我派去巴黎调查医院的人来信了,他说,那家医院的院长死了。”
白幼宁神经一凛,大概是他们铁三角办过太多案子导致对死这个字总是很敏感。
陆焱笑了笑,解了她的疑惑,“你没有想错,就是在他回上海的前一天死的。”
话已至此,她什么都明白了,院长的死不是意外,偏偏是路垚住过的医院,还是在他回上海的前一天,种种巧合都已证明这不是一个巧合。
“陆磊去查了当时经手巡捕的卷宗,他是死在自己家里,中毒,调查了他的资产,发现…他的户头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钱拨进。”
“你的意思是……”白幼宁喃喃道。
“你知道吗?从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枉我陆焱自诩聪明,可到头来我们好像都是在无限循环,出了一个火坑却掉进另一个火坑,都被他们当傻子一样的玩儿。”
“消息可靠吗?”
陆焱点了点头,“陆磊亲自去查的,不会有错。”
“那…你有什么想法?”白幼宁问道。
一切不寻常的巧合都最终拼出一个残忍的真相,无非两种,一种是院长收钱办事,一种…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骗局,一个等待着他们跳进去的骗局,但无论是哪一种,答案都是一样的,受伤害的都是路垚。
他的声音有些苍凉,“重要吗?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你知道我的想法是什么?为什么进去的不是我?为什么疯的不是我?更重要的是,是我亲手把他送进去的。”
“他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医院有精神科,他在那里接受PTSD治疗,后来症状缓解,他也不愿待在医院,我就带他回家了,我忙着追查绑匪就忽略了他的心理健康,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重度抑郁症,极其不稳定,一旦刺激到他,他就会大吼大叫胡乱伤人,甚至是自残,那个时候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就……”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可是白幼宁听懂了。
陆焱扭头看他,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哭腔,“幼宁,我后悔了。”
人总是在做错的事情后才开始后悔,从他知道那个院长死了之后,他就后悔了,他不该让三土进去的。
“那…那…你将他送进去之后,你没有去看他吗?”
陆焱哽咽的解释道:“精神病院是一个特殊的体系,除非特例,否则是不允许探视的,更何况那是在巴黎,既不是乔楚生的地盘,也不是我路家的地盘,他们有他们的管理模式,我只能靠钱来打发关系送人情,隔一段时间我就给那个院长塞塞钱,还有所有经手的护士医生,都打点好,为的就是三土能过得舒服点,这样才破例我一个礼拜能看他一次,那个时候我忙的焦头烂额,我要处理自己工作上的事情,还得找绑匪,还得想方设法的封锁消息,既要瞒着律所那边,又要顾医院这边,生怕有什么疏漏,这种事非同小可,泄露一点风声,他这辈子就毁了,从事发到后续的治疗,除了陆磊和我,基本没人知道了,其余人我要不给钱封口,要不就送出国,总之不能出半点纰漏。”
“那尉迟医生呢?”
“尉迟是心理医生,察觉三土患了PTSD的时候,我是没有办法急昏了头,才想到尉迟轩的,三土对他有恩,算是还一个人情吧,后来出院以后,他有他自己的诊所,不能时时围绕在他的身边,只是定期去家里探望一下他,也是因此他是最先发觉他得了重度抑郁症。”
“我实在没有办法,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只能将他送进精神病院治疗,那里有医生护士,我也能放心一点,可,我才发现我错了,我每隔一个礼拜见他都感觉他哪里怪怪的,身上有好多的淤青,胳膊上有几道划痕,刚开始的时候我问护士这是怎么弄的?他们说是他发病起来自己弄伤的,我没有深究还给了好多钱,拜托他们好好照顾三土,直到后来,他身上越来越多的淤青,整个人瘦的不像样子,我才开始渐渐的起了疑心,但那毕竟不是我的地盘,身在异国他乡,他的身份特殊敏感,我不能贸然报案,你是记者,你知道的,有点风吹草动,第二日就是报纸的头条,所以我既要瞒着路家那边,也要瞒着上海这边,后来,有次我和尉迟轩一起去医院看他,是他发现不对劲,他发现路垚好像不只是抑郁症这么简单,更确切的说他比进来的时候还要严重,甚至已经濒临死亡的那种,这是不正常的现象,后来……”
“后来尉迟轩秉着医者仁心,也因为报恩,他将自己的诊所交给徒弟,说实话我挺感激他的,因为恩情的缘故,他对三土特别上心,他的资质和能力不错,因为这个托关系进了医院,做起了他的主治医生,那些不寻常的症状,才是有所缓解,可到现在才发现,根本就防不胜防,还是有人在尉迟轩的主治下电击折磨他,你说,我这个哥哥做的是不是特别失败?”
白幼宁递给他一块手帕,示意他擦擦眼角的泪水,称职的当一个聆听者。
“那段时间,你和三土一定很难熬吧?”
陆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是啊,当时巴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顾虑重重,路家从军从政,在各个领域都颇有名声,如果让他们知道路家的小少爷进了精神病院,人啊,都是先入为主,他们认为进了精神病院,除了疯子,没有第二种答案,如果让他们知道路垚是一个疯子的话……不怕你笑话,我大伯他就是个思想极其封建的人,说句俗一点的话他就是怕丢人,不然他也不会不同意路垚跟乔楚生在一起,我怎么敢让他们知道呢?他的精神状况本身就不稳定,如果让他们介入的话,我都不敢保证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尉迟轩接手之后,路垚已经跟疯子没什么区别,说话语无伦次,做事奇奇怪怪,比进去的时候严重多了,但是他唯独对一件事情感兴趣,那就是乔楚生,有一次我趁他睡着,悄悄看了他给乔楚生写的信,东一句西一句的,这根本就不像一个拥有双学位的人写出来的,而且纸张也有皱褶,甚至还是残缺的,有的像是从杂志上扯下来的,字迹很乱,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的,也不知道那纸谁给的……”
白幼宁明白了,三土在精神病院一个人独自熬了数月,直到陆焱发现不正常,尉迟轩介入的时候,才慢慢有回转,那…那几个月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方才我在门口,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听见你跟三土说希望由他亲口告诉我哥,是指的什么呀?就是这个吗?”
他点了点头,“对,我给乔楚生的只是其中一个匣子,还有好几个,但很奇怪,那些三土藏的很隐秘,我想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有可能就是那几个月他写下的,我没有跟乔楚生说实话,因为我怕他受不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出那么多变故的好,你我都看出来,乔楚生已经到了能承受的极限了,单单是路垚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吐血,我怕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他会垮掉,现在这个时候他是路垚唯一的动力了。”
“其实要说全部的事情,只有路垚他自己知道,被绑架期间他经历过什么,在尉迟轩没有成为他主治医生之前,他独自在精神病院经历了什么以及被电击……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不可能二十四个小时看着他,那段时间,更确切说那两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说我算什么哥哥?我明明知道他树敌众多可是我却没有去接他上下班,我瞻前顾后不敢声张,我为什么要怕啊?那个时候不是应该以救人为主要的吗?我还耽误了整整三天,三天的时间就让路垚变成这个样子,还因为我的疏忽没有注重他的心理,重度抑郁症,我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尉迟轩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了个样,那段时间不只是他的地狱,也是我的地狱。”
“他说他想吃冰激凌,我特意去问了医生能不能吃,得到应允我立马去给他买,但在我下楼的时候发觉不正常,他跟我说话的样子很怪,我连忙跑回去,但晚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故意挑那天死的,因为他怕我不在的话他死了都没人知道,这样的话他的骨灰就回不到上海了,尉迟轩介入以后,他确实有好转,但,稍有不慎还是会发病,治了差不多半年吧,尉迟轩才说回家静养康复,出院以后,他两次开了煤气,故意把自己弄生病,大量喝药,中毒,我不得已推了所有的工作,除了尉迟轩给他治疗的时间,其余的我都在他身边看着他,睡觉我都得在手上绑一根红绳,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子糟蹋自己,我就想给乔楚生打电话,即便他是他痛苦的源头,我相信有他在路垚会好起来的,可我电话还没打出去,那刀啊就插进了他自己的胸口。”
“他又一次进了医院,两年的时间,他前前后后进了无数次的医院,两年。。。。他在医院待就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剩下的一年还是在紧绷状态下过的,生怕他又出什么闪失。”
“他写了那么多信,我曾经想寄给乔楚生,可是看着他的眼神我突然不敢寄了,我怕他真的会出什么意外,那段时间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的,幼宁你能相信那是什么炼狱般的生活吗?”
那样的日子是个人都得被逼疯,一堆接着一堆的意外汹涌而至,稍有不慎他就崩溃,说话大声点或是那个字眼刺激到他,他就会大吼大叫胡乱伤人,那样的路垚是他从未见过的,偏执,阴暗,堕落,颓废,跟一个疯子没什么两样。
“所以,你也不知道那几个月三土是怎么过的吗?”白幼宁眼眶红了,心闷闷的,纵然她没有去过精神病院,却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陆焱指了指远处那些病人活动的样子,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三土是不是也被他们这么对待?所以他身上会有那么多淤青?”
“你知道吗?最初他知道自己要去精神病院的时候,他哭着求过我,他说他不想进去,他说他只是得了抑郁症,不是精神病,他不想去医院,前些天我也看了他给乔楚生写的信,他在上面说‘我哥非让我去,可是我不想去’他还说‘这里好可怕的,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你来接我回家好不好?’可你知道他是怎么妥协的吗?我卑鄙的用了乔楚生的名号,我说只要你听话治好病,就可以回去找他了,三土听了以后,就不挣扎也闹了,他妥协了去医院,他说‘那好吧,我去’,这五个字,当时听了没什么,可现在,就犹如一把刀狠狠的戳在我的心里,是我用乔楚生逼他的,是我用乔楚生逼他妥协去医院的,你说我究竟算哪门子的哥哥……”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白幼宁和陆焱转过身。
“乔楚生。”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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