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到了书房，惊讶地发现老爷子竟然在抽烟，“老师，让您为难了。”
老爷子灭掉烟，摇头叹气道：“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
说着他从书桌后绕出来，走到旁边待客的茶几旁坐下，开始泡茶。
苏末跟着坐下，正想开口，陆老爷子先抬手压了压，示意她不急。
泡好茶，老爷子才继续开口道：“我一直知道你性子独立，好强，喜欢帮别人胜过别人帮你，跟我们也是，总怕麻烦我们，礼数特别齐全。”
“以前我以为这是因为你家教严，现在才知道你是受过伤。”
“我让正文找了些你们几家的资料，你别介意，有些事我要先了解了才好跟你大哥商量对策。”
苏末应道：“本该我亲自跟您说，您体谅我的心情，我怎么会介意。”
陆家的实力不容分说，苏末知道他们有心的话，很容易就能查到那些往事，其实她松了一口气，她实在厌烦了对着认识的人，一遍遍讲自己的过往。
老爷子想到资料上苏末父亲的消息，她们与方家的来往，开口道：“你和我们的关系，倒真挺像你父亲与方家，但是我们陆家是什么样的家风，我还有我的三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小末，我们是再不会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我觉得你应该是能明白这个道理的。”
“您与方世华自然是不一样的，把您和大哥他们跟方家人比，简直是侮辱你们。老师，我其实一直都明白，只是.......”
“当年我父亲的遭遇我很痛心，也立志不走他的老路，这个老路不是说不拜师，而是说不能像他那样过分索取，我希望我能靠自己解决问题，就尽量自己解决。”
老爷子听到她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有些惊讶，“你的父亲在当时那样的环境里，是难得的清流，可惜了，要是他在津城，我能遇着他，说不定就又不一样了。”
“所以他的命运只能依靠运气，不是吗？”苏末眼里有些悲伤，“我很爱我的父亲，也很尊敬、崇拜他，可抛开私人感情，客观公正的评价，他的为人处世，确实有很多问题。”
“那时候父亲看不惯那些肮脏龌蹉的事，总要管，可是他自己是没有能力的，总是不管不顾闹出来，最后他的师兄们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捏着鼻子给他善后。”
“他从山城而来，没有恒产，偏他不重外物，可是人活在世，外物又是必须的。”
“我外祖活着的的时候就对我父亲手松不满，他比较传统，把苏家的一切都留给了徒弟，哪怕只留了宅子的一进落给独女，他也觉得有违祖训，他其实很希望我父亲能更加上进，至少能让我们有自己的家。”
后来苏末很多时候也在想，如果当年她们一家早早搬出苏家，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被算计而亡，可是苏末知道母亲定然是无悔的，她曾经跟苏末说过：“嫁给他之前我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我既然接受了，怎么又能逼着他去改。”
母亲满心都是爱意，父亲在她看来哪哪都好，打抱不平惹下祸事是出淤泥而不染、有侠气精神；手头宽松、攒不住钱是生活随性、不市侩。
“而且，你爹又不是出去喝花酒与狐朋狗友乱混花光了钱，他的月俸不都花在了我们身上?”
苏末知道母亲对外祖也是有怨言的，她偷听到过母亲与外祖吵架：“你不给我嫁妆我不强求，谁叫我没听你的话嫁你看中的人。”
“但是我们原本租房生活好好的，你偏借着生病让我回来照顾你，把第四进留给我们，既不是我们求你，你也没有没提前跟我们商量，自己就当众宣布了，我跟寻哥感激你，日常他伺候你没二话吧，如今你心里又不舒服，觉得寻哥不上进，没有自己的房子，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拧巴？”
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性情温婉，但只要自己认准的道理，就坚持到底，绝不后悔，也不会胡思乱想。
很多时候苏末工作劳累、感到疲倦的时候，总会想一些父母的往事。
她努力学习他们身上的优点，学母亲的落棋不悔，也学母亲的选择、尊重，而不是改变；学父亲的侠气洒脱，也学父亲的随遇而安。
当然也会用他们的不足警示自己，不能太依赖别人，不能过多从别人那获得.......
“我的父母离开我很早，但是对我的教诲从未停止。”
陆老爷子听完她的剖析，感慨道：“你的父母都很优秀，而你比他们更加出色，小末，有时候其他人夸赞你，总会提一下我，我实在是白担了虚名，你的通透，已经超过了我。”
苏末苦笑起来，“老师，您别打趣我了，这些道理，说实话，我在面对同样知礼、有分寸的人，还没有问题，要是.......对待穆永成，我处理得不好，不够利落，以致今天这样的局面。”
陆老爷子点点头，“这正是我喊你来的主要原因，你跟我说实话，你对穆永成可还有情?”
“原先是爱恨交织吧，”苏末坦然道：“在杭城的十七年，他待我极好，从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那些呵护、照顾我没有忘记。”
“离开杭城我是不告而别，后来他替我扫尾，这么些年，他......说实话，重逢之际，我很矛盾，一方面有些感动，另一方面也有些惶恐。感动于他无论身份地位怎么变，对我的心意没有变。”
“惶恐于他如此充沛的情感，希望我能有所回应，我.......确实也做不到了。”
“现在经过这么多变故，我对他那些原本残留的感情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一些痛恨的情绪了。”
老爷子笑道：“也不光是感情让你为难吧？”
谈到这儿了，苏末也不遮掩，点头道：“我不愿意与他发生大的冲突，因为这注定是两败俱伤，无论是伤了我的根基，还是伤了他的根基，我都会痛心......”
“因为这两样，最后都是要留给寻理的。”老爷子帮她补全了话。
见苏末有些赧然，老爷子笑道：“立业方知不易，你在津城的一切都是你辛苦打拼的成果，你对待它们，就比正风、可成他们认真。”
说到这儿老爷子笑意隐去，“正风、可成就是一切得来太容易了，整日里吊儿郎当，不成器啊！”
“他们比之其他人家的子弟好太多了，老师您别太严苛了。”苏末帮着解释一句，又说回正题，“我有时候很羡慕他们，他们随性，因为身后有托底的人。”
“我不希望寻理像我当年那样艰辛，跟穆永成重逢后，他知道了寻理的身世，展现出来对她极大的疼爱，我难免希望，这样的乱世，日后要是寻理遇到什么变故，能有着强有力的力量去托举她。”
老爷子也明白，自己再如何表明对苏末和寻理当作亲生看待，也不如血脉关系的羁绊来得深，沉吟一会儿，他开口道：“他如今在杭城确实势大，你原先的想法也没有错。你大哥来了也不可能直接和他翻脸做敌人。”
“只是经此一遭，你得清楚，如果你与他不能再续前缘，那其中变故会很大的。”
老爷子想了想苏末的几任恋情，不甚看好的摇头道：“如今你俩就算再续前缘，怕也不会有好结果。小末，别为了寻理委屈了自己。”
“穆永成对待自己孩子的冷血程度确实超乎我的想象。”苏末叹口气，“您放心，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我早不是他记忆里的性子，也变不回以前的性子，如何能再续前缘。”
“你想得明白就好，寻理随了你，重情，穆家那孩子要是能救过来，她怕是不会走了，我就怕你为了她，耽误自己。”
“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自己不情愿，我们陆家，绝不会看着他胡来而袖手旁观。”
其实话谈到这一步，老爷子顺势劝苏末与穆永成再续前缘，远比劝苏末多考虑自身，给陆家带来的收益大，麻烦小，可他没有这样做。
苏末的心仿佛被暖泉流过，感到了些许轻松，这时候她也不说感谢的话了，只道：“老师，虽然我不希望像父亲一样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运气，可如今我真的很感激老天，我比我父亲幸运太多。”
陆正庭很快赶来杭城，不过他深深看一眼苏末，没有说话，径直去找了老爷子，苏末被他那一眼看得不适，心下考虑起如果陆正庭与老爷子意见不同，她该如何应对。
和老爷子说完话，陆正庭马不停蹄又出门去，苏末见他没有找自己交流，便明白老爷子还是更胜一筹。
不过很快她也顾不上陆正庭到底什么想法了，一众朋友得到消息，纷纷赶来了杭城。
当时大礼堂人多，苏末明白消息会很快传开，但也没想到会传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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