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内,宗门设宴迎执法长老南宫暮沉。
琼楼玉宇悬着流光琉璃盏,盏中盛着千年雪莲酿,映得满殿珠光流转。
阶下仙娥广袖舒卷,舞得云气缭绕,丝竹声穿金裂石,混着鼎中龙涎香的暖雾,漫过座上各脉仙首的锦袍玉带。
玉盘中盛着灵犀兽的髓、鲛人珠凝的膏,连侍者捧的果碟,都是昆仑巅采的千年冰荔,颗颗莹润如血红宝石。
南宫暮沉一袭玄色法袍,墨发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面容冷峻如覆霜雪。
他独坐在主位左侧,指尖未碰面前的玉盏,周身寒气似有形质,连身侧飘来的香雾都绕着他走。
座下仙者们觥筹交错,目光却总不自觉瞟向他,谁都知这位执法长老性情孤冷,入宗门这些年,从未与谁亲近过半分,今日这满殿热闹,倒像与他隔了层无形的结界。
“长老,此次您回山,宗门总算有了主心骨!”楚虚派的少主苏潇举杯笑道,“不像前些年,出了绝魂渊那等事——说起这个,当年江烟渚勾结魔族,害得多少同门魂飞魄散,至今想起来,仍叫人牙根发痒!”
这话一出,殿内丝竹声顿了顿。
有人附和:“可不是?那江烟渚看着温文尔雅,竟是个通魔的奸贼,若不是他勾结魔族,咱们宗门也不会损了三位峰主!”
鄙夷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字字句句都像针,扎向殿中某个角落。
南宫暮沉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片冷影,手指无意识攥紧了玉盏,指节泛白。
起初他并不作声,只听着那些刻薄话,直到有人啐了句“那等叛徒,就该挫骨扬灰”,他才抬眸,声音冷得像冰:“绝魂渊之事,当年卷宗未全,诸位仅凭传言定论,未免草率。”
满殿瞬间静了。苏潇愣了愣,笑道:“长老怎的替那奸贼说话?”
“执法者,只凭证据。”南宫暮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未有实据前,妄议逝者,非仙门所为。”
话落,他便闭了口,周身寒气更重,再无人敢接话,丝竹声重新响起,却添了几分滞涩。
其实昨夜,南宫暮沉曾去过清寒居…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江烟渚戴着半张银纹面具,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正坐在石凳上煮茶。茶汤滚出细密的泡,他抬手倒茶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明日的宴,跟我一起去。”南宫暮沉站在院门口,玄袍被夜风吹得微动。
江烟渚端茶的手顿了顿,面具下的声音低而轻:“不必了。我戴着面具,去了反倒显眼。”
“没人敢说什么。”南宫暮沉走近,目光落在他握着茶盏的手指上——那双手曾执剑护过宗门,如今却只能藏在宽袖里,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我带你去,以朋友的身份。”
江烟渚抬眸,面具后的眼似乎弯了弯,带着点自嘲:“南宫长老何时有朋友了?再说,我这身份,去了只会给你添麻烦。你是执法长老,该避嫌。”
“我避嫌的事够多了,不差这一件。”南宫暮沉声音软了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就当……陪我走一趟。”
江烟渚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点头,仿佛做了一件重大决定:“好。但你别管我,我就坐在角落,不说话。”
此刻殿中,众人看着南宫暮沉身边的陌生男子,满是疑惑。
那男子穿件月白长衫,戴半张银纹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削薄的唇和线条干净的下巴。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面前的玉盏未动,周身气质清冷,却不像南宫暮沉那般拒人千里,反倒像株藏在云里的竹,透着点疏离的温和。
“长老,这位是?”苏潇忍不住开口,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谁不知道南宫暮沉孤冷成性,别说带朋友赴宴,便是旁人靠近三尺,都会被他的寒气逼退。
南宫暮沉端起玉盏,指尖碰到杯沿的动作极轻,语气却冷得像冰:“我的朋友,不必多问。”
“可……”另一位仙者刚要开口,就被南宫暮沉扫过来的目光逼退。那眼神太冷,带着执法长老独有的威严,仿佛在说“再问,便是越界”。
有人不死心,借着敬酒凑过去,笑着对江烟渚道:“这位仙友看着面生,不知是哪脉的?面具倒是别致,可否摘下来让我等见识见识?”
江烟渚还未开口,南宫暮沉已挡在他身前,手中玉盏轻轻一磕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脸有旧伤,不便摘面具。诸位若是醉了,便先回房歇息,不必在此叨扰。”
那仙者脸上的笑僵住,讪讪地退了回去。
又有人试探:“仙友看着气度不凡,莫非是隐世的高人?不知师从何处?”
“他性子喜静,不爱说话。”南宫暮沉替他答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今日是迎我的宴,诸位关注点,不该在无关之人身上。”
几句话下来,众人都明白了——南宫暮沉是铁了心要护着这位神秘朋友,再问下去,便是不给执法长老面子。
虽满肚子疑惑,却没人敢再开口,只能私下交换眼神,猜测着这戴面具的男子究竟是谁,竟能让孤冷的南宫暮沉如此维护。
江烟渚坐在角落,听着南宫暮沉一次次替自己圆话,面具后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衣摆。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像悬在头顶的剑,随时可能落下,可南宫暮沉却用他的冷漠和强硬,为自己撑起了一片暂时的安稳。
殿外月光更亮,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一个玄衣冷肃,一个月白疏离,明明坐得极近,却像隔着层看不见的雾,可那雾里,又藏着旁人看不懂的刻于骨的羁绊——就像当年绝魂渊的风,吹过他们执剑的身影,如今虽隔了岁月和误解,却仍有根线,悄悄将两人系在一起。
丝竹声渐歇时,殿外忽然飘来一阵异样的香风——不是龙涎香的暖,也不是雪莲酿的清,倒带着点极淡的、类似魔界蚀骨花的甜腥。
江烟渚握着杯盏的手指猛地收紧,面具下的脸色瞬间发白。
这细微的动作,没逃过南宫暮沉的眼。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玄袍下摆轻轻扫过江烟渚的袖口,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问:“怎么了?”
“蚀骨花……”江烟渚的声音发紧,“鬼王宗的人…”
南宫暮沉眸色一沉,抬眼望向殿门。恰在此时,负责迎客的弟子匆匆进来,躬身道:“长老,门外有位自称‘墨先生’的修士,说是从荒域来,听闻宗门设宴,特来拜会。”
“荒域修士?”苏潇皱眉,“从未听说荒域有姓墨的高人,莫不是……”他话没说完,却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南宫暮沉——谁都知道,当年勾结魔族的江烟渚,最后便是消失在了荒域方向,在那里…是整个上重天都愤恨的鬼王宗,魔族的窝点,也是所有邪祟的诞生地。
南宫暮沉指尖在桌案上轻点,声音冷冽:“既是拜会,便请进来。”
片刻后,一个穿墨色锦袍的男子缓步而入。
此人面白无须,眼角上挑,手里摇着把绘着血色曼陀罗的折扇,周身那股甜腥气更浓了。
他目光扫过殿中,最后定格在江烟渚身上,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位戴面具的仙友,看着好生面熟,不知可否摘下面具,让在下瞧瞧?”
江烟渚身子微僵,刚要开口,南宫暮沉已端起玉盏,淡淡道:“墨先生远道而来,先喝杯薄酒。我这位朋友脸伤未愈,摘面具恐扰了先生雅兴。”
“伤?”墨先生折扇一收,向前两步,“在下略通医术,或许能为仙友看看。毕竟,这脸上的伤若是治不好,总戴着面具,难免让人猜疑——譬如,是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当年在绝魂渊……”
“够了。”南宫暮沉猛地搁下玉盏,玉质杯底磕在石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他站起身,玄袍无风自动,周身寒气几乎凝成实质,“墨先生是来拜会,还是来查案?若要查案,便去执法堂递卷宗;若只是寻衅,宗门不欢迎。”
墨先生脸色微变,却很快又笑了:“长老何必动气?在下只是随口一说。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江烟渚露在外面的手腕上——那里有道极淡的疤痕,是当年被魔气所伤留下的,“那位仙友手腕上的疤,倒像是被魔气蚀过的痕迹。当年江烟渚勾结魔族,身上也有不少这样的疤呢。”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沸水,满殿仙者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指着江烟渚的手腕,低声议论:“真的像!魔气蚀骨的疤,可不是寻常伤口!”
“难不成……他是江烟渚?”
“他不是彻底投靠魔族了吗?听说混得还挺好,好像是什么……少城主…”
……
江烟渚垂下手,将手腕藏进袖中,指尖冰凉。他知道,再瞒下去,恐怕要连累南宫暮沉。
正要摘下面具,手腕却忽然被人攥住——南宫暮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魔气蚀疤?”南宫暮沉冷笑一声,拉起江烟渚的手,将那道疤痕露出来,“诸位看清楚,这是三年前他随我去极北之地斩雪妖时,被妖力所伤,并非魔气。至于墨先生说的‘面熟’,荒域与极北相隔万里,先生如何会认得他?”
他说着,目光扫向墨先生,带着执法者的锐利:“倒是先生,周身带着蚀骨花的味道——此花生在鬼王宗边界,寻常修士避之不及,先生一个荒域修士,为何会沾染上?”
墨先生脸色一白,强笑道:“在下……在下途经魔界边界,不小心沾染上的。”
“是吗?”南宫暮沉步步紧逼,“可我记得,蚀骨花的香气,若不是刻意沾染,半个时辰便会消散。先生从进门到现在,香气未减,倒像是……贴身藏着什么。”
这话一出,满殿仙者的目光顿时转向墨先生。墨先生额头冒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后猛地推开身边的弟子,转身就往殿外跑去。
“拦住他!”南宫暮沉一声令下,殿外的执法弟子立刻围了上去,将墨先生按在地上。搜身时,竟从他怀里搜出个绘着鬼王宗图腾的香囊,里面装着的,正是晒干的蚀骨花瓣。
“果然是魔族细作!”苏潇怒喝一声,“多亏长老明察!”
话说那姓墨的“修士”,在被取出香囊的一刻起,竟化作了一股黑气,飘散开来。
南宫暮沉没理会众人的称赞,转身看向江烟渚,声音放轻了些:“没事了。”
江烟渚认真得盯着他看,却只是轻轻点头:“嗯。”
闹剧过后,宴会草草收场。南宫暮沉带着江烟渚离开琼楼,月色下,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今日……多谢你。”江烟渚轻声说。
南宫暮沉侧头看他,月光落在他银纹面具上,泛着冷光:“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他顿了顿,又道,“墨先生来历不明,恐怕还有后手。往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江烟渚脚步一顿,沉默了会儿,才缓缓说道:“嗯,不过你也不必太护着我,引得他人猜忌。你是执法长老,该站在宗门这边,而不是……护着我这个‘叛徒’。”
“你不是叛徒。”南宫暮沉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绝魂渊一事,我会查清楚。在那之前,你信我。”
江烟渚抬眸,面具后的目光与他相撞。月光下,南宫暮沉的眼睛亮得像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许久,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像落下了一颗心。
夜风拂过,吹起两人的衣摆,缠在一起,像他们之间剪不断的羁绊。
南宫暮沉深知,护着江烟渚,会引来无数质疑,甚至会动摇自己执法长老的位置,但他不后悔。有些事,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护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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