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后,霍震荣将军刚接到老妻,就被霍夫人赶下马车,催着赶去见陆长野。
霍震荣无法,只能在宫门口拦住陆长野,“大侄子!来,大事都办完了,我们去酒楼喝一杯叙叙旧。”
陆长野长眉一挑,笑道:“伯父你有话就直说。我刚刚都瞧见了,你想上车,却被伯母赶下去。是不是想找我说情?”
霍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平日对陆长野很照顾。陆长野直接点破霍震荣的目的。
谁知,却是猜错了。
霍震荣哈哈大笑,扯住黑色骏马的缰绳,“少在你伯母面前说我坏话!”
“我们夫妻有件事要和你商量,”霍震荣压着声音说,“万寿节宫宴已过,用不了几天我们就要离京,时间紧凑。早说早了。”
陆长野暗道奇怪,这几日天天见面,霍震荣没提过有什么紧急之事。怕霍震荣有难处,陆长野当即应下,“我陪伯父去一趟悦来楼。”
他转头又吩咐周侍卫去和陆老夫人、宁清说明,让两人先回府。
悦来楼近日生意十分火爆,京城高官贵胄越多,悦来楼就越热闹。陆长野和霍震荣来得巧,正好腾出一间包厢。
两人心思都不在菜式上,放着珍馐美味不理,只点了一壶酒和两碟子下酒菜。
霍震荣自认粗人一个,说话一向直来直去,直接道:“你伯母有意认你媳妇做义女,你答应吗?”
陆长野倒酒的手一顿,抬眼盯着霍震荣看,没说愿不愿意,反问道:“伯母怎么突然想认义女?”
“可是出了什么事?”
霍震荣摇头,一杯酒喝尽,说道:“濯尘师太曾经是你伯母的旧友,闺阁时候的手帕交。后来出嫁,两人天各一方,道路不便,少有书信。等知道濯尘师太和离的消息,她已经落发为尼八年了。”
陆长野惊讶,没想到霍伯母和濯尘师太还有这样的缘分。他觉得这事可行,宁清无父无母,若是和霍家认亲,可弥补没有娘家的缺憾。
“等我回府问问夫人,看她的意思。”陆长野没有一口应下,主要看宁清的意思。
他和霍震荣碰杯,两人喝酒吃花生,开始闲聊。
“我家夫人回京前还说想回乡看看,几十年没回去淮扬了,不知有多少变化。我和皇上告假,他不愿意!唉。”霍震荣是北直隶人,这么多年都没去过岳家,觉得对不住妻子。
陆长野安慰道:“西北还离不开伯父。”皇上不会肯的,来回两三个月,要是开了先例,后头就有一堆人来求。
只是提到淮扬,陆长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灵光一现,一时抓不住。
对面的霍震荣又开始嘀咕,打断了陆长野的思绪,“要不是濯尘师太和离了,就可以让你媳妇和她前夫夏家连个宗,今后也能有个走动的人家。”
霍家认了宁清做义女,可是他和夫人常年在西北,远离京城,写信送礼的都要花上十天半个月,实在不如能在京城扎根的人家。
夏家如今是皇商,总有宅子在京城。
“夏家?”陆长野重复一遍,感觉有点熟悉。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敲动,忽然想到周侍卫汇报江南广储司的事,提到过夏家。
宁清曾经的亏本生意,搭上广储司的路子,抢了夏家绸缎供应,在故意针对夏家?
或者宁清不知道夏家,只是生意对手?不,她一定知道。羽衣阁就是濯尘师太的产业之一。
宁清和夏家。
陆长野脑海里思绪纷杂。
宁清仿佛精心布置一盘棋局,棋子散落各方,等着陆长野看透每一颗棋子,重新拼凑出这盘棋原本的面貌。
“是皇商扬州夏家?”陆长野和霍震荣确认,是不是同一个夏家。
“对啊,你也知道了?”霍震荣用厉害的眼神看陆长野,连这件陈年旧事陆长野都能查到。
陆长野模糊道:“听说过,他家去年走广储司的路子。”而广储司由皇长孙掌管。
霍震荣不在多说,他不宜和皇长孙靠得太近。东拉西扯说了一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今天就去问你媳妇的意思啊。”
陆长野失笑,让人送霍震荣回去,应承道:“伯父,我还能赖了你?放心吧。”
霍将军一走,陆长野就吩咐周侍卫去查广储司平善全。他有种预感,查清楚这个人,就能揭开宁清和广储司亏本做生意的内情。
——
出宫门,宁清和陆老夫人一起回镇国公府,半道上,陆老夫人突然让翡翠来传口信,博砚斋的文房四宝今日到货,问宁清想不想去逛逛,顺便去取。
刚刚在温阳殿一直提着心,宁清觉得在外头走走也不错,便让翡翠去回话,又吩咐车夫换目的地。
马车平稳行进,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博砚斋。摆好矮凳,宁清和陈嬷嬷下车,抬头就能看到博砚斋的牌匾,洒脱大气,名家所写。
博砚斋是京城文房四宝最好的铺子之一,楼高三层,样样都不是凡品。
宁清进门,便有小二接待,陈嬷嬷报出镇国公府的名,直言来取货。小二便带宁清和陈嬷嬷去二楼雅座稍候,自去取文房四宝。
这时,楼下走上来两位年轻公子,身着锦衣,面容清秀,瞧着十七八岁的模样。
“陈文、陈武两位公子,我们少东家说了,你们二位看上什么尽管取,都记我们少东家账上。”一个体面的仆从笑着和两位年轻公子道。
听到陈文、陈武两个名字,宁清耳朵一动,立起身走到屏风边,透过朦胧的屏风往外看去。
陈文、陈武对视一眼,陈文笑着说:“多谢夏少东家好意。我们就不客气了。”
陈武沉默,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夏家的下人。
那侍从见二人应答,转身便走,爱要不要,暗骂不过是寄居在夏家的外人,还当自己是大少爷了!
“连夏家的仆人都敢给我们脸色看!”陈武双手狠狠一捶,“我们陈家落魄而已,又不是没人了,爹娘何必让我们来受罪。”
宁清已经明白,屏风外的两个人正是陈家的两位公子,是濯尘师太的娘家人。见他们一表人才,虽然和夏家搅和在一起,但似乎心不和?心里有些欣慰。
恰好小二手捧木盒,里面正是镇国公府提前预定的文房四宝。宁清便收拢心神,示意陈嬷嬷打开盒子检查一下,陈嬷嬷动作很快,博砚斋口碑好,只略略翻看,便点头收下。
陈嬷嬷说道:“多了一份洒金笺,掌柜赠送的。”
宁清点头,想到下个月便是七月,吩咐掌柜的再去多拿两刀洒金笺。
掌柜的出去,宁清和陈嬷嬷依然在雅座等。
此时门外的陈家兄弟竟然在争吵,声音压低,但距离她们不远,宁清和陈嬷嬷都听得清楚。
陈文道:“夏家为我们延请名师,我学文、你学武,衣食住行。无一克扣,进京也带着我们来,还不足够吗?你到底在闹什么?在夏家一年多都不给人家一点好脸色!”
“你知不知道爹娘力挺我们来夏家,压住族亲,费了多少力气!要不是姑姑是父亲的亲妹妹,这种好事还轮不到我们!”
陈武沉默片刻,想到家中父母的殷切希望,到底没说话。安静几息,无人说话。
闻言,宁清满目失望,本要悄然离去,才走两步,忽然又听到陈家兄弟的争论声。
“你就这么巴结着夏家?夏家删去姑母的原配名分,掘开小表弟的坟墓,不能葬在夏家祖坟。难道我们要一直趴在死去姑母的身上,敲骨吸髓,罔顾人伦吗?”陈武从喉咙最低处发出质问。
宁清脚步骤然停下,双目瞪圆,屏息凝神,握着陈嬷嬷的手下意识攥紧。
他们口中的姑母,不就是濯尘师太?
“死人哪有活人重要?当初姑母一气之下和离,让陈家和夏家闹得难堪。和离却又不归家,卖掉大把嫁妆,自己不知所踪。你知道羽衣阁有多赚钱,要是还在陈家手里,我们还需要像现在这般矮人一头吗?”
陈文接着抱怨:“明知战乱,偏要四处跑,只言片语都不曾和家中交代。等到临死前了,不知从哪知晓夏家容不下她死去的儿子才来一封轻飘飘的信,让陈家出面阻止。陈家怎么出面?”
“陈家如今处处靠着夏家呢!”
见陈武神色涨红,陈文缓和语气,“不过是族谱上添减一笔的事,只要两家长辈不说,谁知道?若是逝去的姑母和弟弟知晓,说不准也不介意呢?”
毕竟都闹得和离,远走他乡,死都不愿落叶归根。
宁清双手紧握,浑身颤抖,想到曾经暗中帮衬陈家生意,还为陈家私塾寻来举人坐馆,宁清心口就堵得慌,喉咙艰涩难当,恨不得吐出来。
“夫人!”陈嬷嬷急切喊出声,声音压得低。
宁清扭过头看陈嬷嬷,见她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心念电转明白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嬷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宁清眼中含泪,蓄满眼眶,手上挑好的洒金笺飘落而下。
原来我对陈家暗中照顾,到头来,竟然是为仇人铺路仕途!
宁清心中又悔又痛。
陈嬷嬷见瞒不过,只好将濯尘师太临死前收到一封信的事说出来。
夏家只有一个忠仆王嬷嬷知道濯尘师太的踪迹,王嬷嬷是夏家看管柴房的老人。濯尘师太有恩她全家,所以王嬷嬷时不时便为濯尘师太传来陈家的消息。
只有那一回,送来的信和夏家有关。
夏家主为了夏照诀抬高身份,让他做原配嫡子。竟然想出来一个法子,让夏家和陈家共同在族谱抹去濯尘师太的婚配,还要将濯尘师太夭折的小儿子,开坟移走,不能葬在夏家祖坟边。
濯尘师太刚看完信,就急怒攻心,当场吐出一口血来。强撑着回信,让陈家出面阻止,可以抹去她的存在,但不能动儿子的墓地。
濯尘师太来不及多做准备,只让人送了五万两回陈家,当做办事酬谢,同时说明自己时日无多,这些就是全部的遗产,让陈家收下。
泪水登时夺眶而出,宁清深深吸一口气,抿唇抬手抹泪,立刻拿定注意,夏家人、陈家人竟然敢来京城,干脆就别回江南了!
宁清强忍泪意,缓了缓心情,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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