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歇的营地选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有清浅溪流绕过。连番恶战与逃亡带来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泥浆,附着在每个人的骨子里。
谢辞肩头中的阴毒灵力虽已被他强行以归墟之力化解大半,但残余的麻痹感和之前硬抗风暴、刀伤留下的隐痛依旧纠缠着他。他靠坐在一块青石上,膝上横着长刀 “无忌” ,闭目调息,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倦意。黑色的碎发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右手的黑色短指手套边缘,能看见一丝归墟之痕蔓延出的墨色纹路。
余小楼自告奋勇去“弄点吃的”,没一会儿就提着两只肥硕的野雉回来了,脸上带着街头野猫般的得意。篝火跳跃的光映在她脸上,照亮了她那双总是机警溜转的琥珀色眼眸,此刻那里面盛满了“看我的”这种小骄傲。她瘦小的身子裹在明显不合身的宽大旧衣里,头发用一根随手撅来的树枝胡乱绾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津津的额角和脸颊,却丝毫不影响她动作的利落。
她生火利落,处理雉鸡的动作更是快得惊人——拧断脖子,随手拔掉大片的羽毛,用削尖的树枝粗暴地捅开腹腔,将内脏胡乱掏挖出来扔进火堆,发出一阵“滋滋”的焦臭。整个过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熟练,是挣扎求生存刻入骨髓的本能。
最后,她用树枝串起那两只皮毛不全、血水犹在的雉鸡,就架在了火上。不一会儿,一股混合着焦糊、血腥和毛发烧灼特有腥膻的气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谢辞睁开眼,看了看那卖相骇人、气味更骇人的“烤肉”,又看了看一旁盯着火堆、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几分的陆清,心中暗叹。他自己于庖厨之事亦是拙劣,往日里不是干粮果腹,便是凑合着吃点军中伙夫做的大锅饭,对此也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清忽然站了起来。他走到火堆旁,看着那两只外皮焦黑、内里恐怕还滴着血水的野雉,眉头先是习惯性地蹙起,随即,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强烈不适甚至是……本能抗拒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
他先是看向余小楼,语气里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陆清哥哥”的责备,却又强压着某种生理性的反感:“小丫头,这……这如何能入口?内脏未净,血污犹存,食之易生疾患!” 说着,他竟蹲下身,不顾那令人不适的气味和卖相,动作有些急切地将那两只烤得半生不熟的雉鸡取了下来,丝毫不顾烫手。
余小楼被他说得一怔,随即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怎么不能吃?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吃的!烤熟了就行,穷讲究什么!” 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被质疑的不悦,腮帮子也微微鼓了起来。
陆清没有立刻反驳,他的动作忽然变得有些迟疑,眼神闪过一丝茫然,仿佛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这种“食物”产生如此强烈的排斥。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几乎是凭借着某种肌肉记忆,开始清理雉鸡残留的细小绒毛和未处理干净的内脏,又快步走到溪边,极其仔细地将内外冲洗干净。
接着,他转向谢辞,眼神里的担忧压过了之前的茫然:“还有你,小辞!受了伤,气血本就不足,再食用此种粗劣之物,于伤势恢复有碍!” 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就是从前那个会板着脸教训不爱惜身体的弟弟的陆清。
谢辞看着他熟练而细致地处理食材,与余小楼那种“果腹即可”的粗暴方式形成鲜明对比,也与之前那个连水囊都接得迟疑的陆清判若两人。这一刻,谢辞恍惚觉得,那个出身良好、对生活细节有着某种近乎执拗讲究的陆清哥哥,真的回来了。
陆清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重新料理”这件事里。他暂时驱散了脑中的迷雾,指挥着余小楼去捡来某种带着清香的干枯果木,又让谢辞将火势控制得温和均匀。他自己则从行囊里找出仅有的几样盐和香料,甚至还在附近精准地辨认并采回几株能去腥提味的野草。他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稳定的手腕,将处理干净的雉鸡用调好的湿泥裹了,埋入调整好的炭火中,又就着余火,用一个小瓦罐煮起了一罐混合了野菌和干粮的浓粥。
整个过程,他脸上那种常有的茫然与阴郁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甚至带着点创造愉悦的光芒。仿佛在这烟火缭绕之间,他暂时找到了对抗体内混乱的锚点,一个属于“陆清”的、关于“生活”而非仅仅是“生存”的锚点。
时间在渐渐变得诱人的香气中缓缓流淌。
当陆清敲开干硬的泥壳,露出里面热气腾腾、肉质雪白鲜嫩、香气醇厚的叫化鸡,又将那罐煮得米粒开花、菌香扑鼻的浓粥端过来时,余小楼的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那副样子,活脱脱就像看见了金山。她看看自己之前那黑炭般的“杰作”,再看看眼前这堪称艺术品的美食,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惭愧”的表情。
她撕下一只鸡腿,烫得直吹气,也顾不上形象,大口咬下,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含混不清地惊叹:“天爷……这、这也太香了!”
谢辞接过陆清递来的一碗熬出米油的浓粥和一块最嫩的鸡胸肉,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也驱散了几分体内的寒意。他尝了一口,味道确实远胜以往任何一顿仓促的饭食,甚至带着一种……久违的,“家”的味道。他抬头,看着陆清正眉眼微弯地看着他们吃,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属于“陆清”的明亮笑容,那一刻,谢辞心中紧绷的弦,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几分。
饭后,余小楼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毫无形象地瘫在草地上,心满意足地眯着眼,像只被喂饱了的狸花猫。她眼珠一转,看到陆清正在溪边清洗瓦罐,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从后面抓他的尾巴。
谁知陆清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她靠近的瞬间,猛地转身,手指沾着冰凉的溪水,就弹了她一脸!
“哎呀!” 余小楼惊呼一声,跳开半步,不甘示弱地立刻掬起水花泼向陆清,脸上却带着毫无阴霾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顽皮笑容。
陆清笑着躲闪,那笑容明朗干净,几乎与过去的陆清重叠。他一边躲,一边下意识地看向谢辞,眼神里带着促狭的意味,仿佛在说“小辞快来看这丫头笨手笨脚”。
谢辞坐在不远处,看着在溪边嬉闹的两人,水花在夕阳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陆清难得开怀的笑声和余小楼气急败坏的叫嚷交织在一起,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死寂。他嘴角不自觉地,也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这片刻的安宁,这寻常的烟火气,这久违的嬉闹,如同偷来的时光,珍贵得让人不忍触碰。
然而,当夜色渐沉,篝火渐熄,陆清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去。他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渐渐又变得空濛起来,仿佛在困惑自己方才的熟练与开怀从何而来。那片刻的“陆清”,如同被风吹散的烟火,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谢辞心中的暖意缓缓沉淀,化为更深的忧虑。
这温情如同风中残烛,不知能持续多久。前路,依旧是深不见底的云隐城,和隐藏在迷雾中的重重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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