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克丽丝走过漫长的雪原。
一座座表情各异的雪人,在他们身后拔地而起,或微笑,或冷漠,或哭泣。
活像一群被困在冬天的孩子。
“小舅舅。”
克丽丝牵着他的手突然停了下,仰头望着比她高了很多的狼谷舅舅。
他的倒影跌进她浅金色的眸中,嘴角那抹苦笑,竟比雪原的夜风更涩。
“是克丽丝让你不开心了吗?”
狼谷摇摇头。
“是风雪让你感到寒冷吗?”一瞬间,强风卷起白雪扑了他们一身。
“并不。”他答道。
“是漫长的旅程让你感到疲倦了吗?”
狼谷猛然觉得身躯如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步都在积雪中留下了一道深坑。
“……我不知道。”
他停下前进的步伐,望着漫无边际仿佛永远也走不出的雪夜出神。
“或许,”他听见自己忽远忽近的声音,“是因为我们迷路了。”
克丽丝拍了一下头上的小雪人,作恍然大悟状,她双手拉过对她来说过大的手掌,一脚一脚的向某个方向踩去。
“小舅舅你看,太阳公公醒来了。”
雪原尽头,朝阳挣破云层,将凛冽的银白镀成滚烫的金。
他怔怔的望着,不由上前一步。
“这条路可真长呀,”克丽丝把手背在身后一步步倒退,歪头笑道,“我的地图只画到这片雪原,剩下的空白处该由你落笔啦。”
狼谷蓦然回头,被无尽的雪花扑了一脸,却并未感到冰凉,只感到自己的脸颊被谁轻轻落下一吻。
他上前一步却从雪崖处坠落,像一片羽毛坠入晨光,被蜂蜜色的阳光温柔包裹,恍若跌进天使的臂弯。
“小舅舅,要开开心心的走下去哦!”
他在太阳的熔炉里不断下坠,金色流光像糖浆般黏稠地包裹着身体,坠落没有尽头,失重感变成一种永恒。恍惚间,无数熟悉的面容在炽白的光晕中浮现——祖母抿紧的唇角突然舒展成赞许的弧度,母亲戎装上的勋章叮当作响将他抛向云霄,父亲发间沾着的荆棘果粒滚落在他手背,刺痒的触感如此真实……
——“阿尔玛兹,站起来!如果你不能比你的敌人先站起来,那么对方手中的刀会先一步砍下你的头颅!”佩尔琳娜的声音冷冽锋利,像淬火的钨钢划破冻土。
——“飞吧小子!记住这个视角——鹰俯冲时看到的草原,和蚂蚁仰头时望见的天空,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达琳卡的声音清亮带笑,像军刀出鞘的铮鸣。
——“看准那些荆棘的间隙——对,把脚踩在我的掌印上。别怕扎,这些刺儿我都替你折断过一遍了……”塔拉斯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树皮摩擦般的沙哑。
他的听力一向很好,哪怕是在坠落中也可以将这些声音分毫不差的捕捉进耳朵里。
阿尔玛兹贪婪的听着这些熟悉的声音,张开双臂想把这些记忆中的脸庞拥入怀中。
阳光突然坍缩成一颗将熄的炭火,掉进他金红色的眼瞳里。
他看见两具焦骸在余烬中保持拥抱的拓扑结构——母亲的锁骨环着父亲的第三根肋骨,像两把交叉的军刀被熔铸在一起。而祖母枯枝般的手指正从他掌心抽离,指甲在皮肤上犁出五道冰凉的战壕。
“记住……”她喉间滚动的痰音里,突然迸发出二十年前检阅部队时的断喝:“阿尔玛兹!”
这声名字像子弹击穿时光,病床的白帘霎时变成雪原暴风,所有温暖的事物开始逆向坍缩——
“噗嗤!”
剑锋刺入的刹那没有痛感,只有冰凉的触须在腹腔蔓延——他低头看见和服女人袖口的桔梗花纹正在渗血,不是他的血,是那些花纹在流血。
“为何偏偏是你!”女人愤怒的声音像高高跳起的青色火焰,突然被雨声切断。
——他猛然前倾,额头撞上橡木办公桌。
雨。
伦敦的雨正用灰手指涂抹窗玻璃,泰晤士河上的汽笛在雾里发霉。咖啡杯上旋着袅袅的热气,杯底沉淀着未溶解的方糖,像一座微型富士山。
他惊魂未定的透过浓雾,望向这座阴暗、潮湿、**的城市。
“英格兰被蒙蔽的眼睛”他曾如此戏说道。
随后青色的火焰融化了一切,望着穿透火焰而来的长剑,他情绪崩溃的大喊:“Who are you? What do you want?! ”
剑尖在他鼻梁不足一一毫米处停下。
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和服女人踏火而至,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白发如雪瀑垂落,银眸中花瞳凛冽。她振剑一甩,刃上血珠划破晨雾,杀气惊飞满枝寒鸦。
一声惊雷在他的记忆深处乍响。
他猛的起身,顾不得剑锋在脸颊割出一道血痕:“你是星司的姐姐?!”
夭寿了!一直在梦中追杀我的女人居然是挚友的亲姐姐,稻荷神社的大巫女洋玄華千代铃!
他震惊之余,正想问她为何要杀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缓缓坐了回去,笑容疏离而警惕:“不知道我这里有什么,竟引得巫女小姐大驾光临?”
洋玄華千代铃整个人就像一团怒到极致的冰焰,却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而是用可以杀人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妹妹,洋玄華星司,是一号玩家。”
“What? ”“他”僵硬地笑道,而空中过分熟悉自己的他意识到那是“自己”那是震惊到极点的表现。
他不解,在空中绕着僵硬的狼塑转了一圈:“星司是一号玩家,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为什么自己仿佛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这时,他惊悚的发现,巫女的视线似乎向上偏了一下,他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躯,作死的凑上前去。
青色的火焰突然腾空而起,把他拦在一米开外,“好吧好吧。”他举着手一步步后退,直到火焰又安静下来。
洋玄華千代铃凌厉的目光扫过四周,却什么异常也没发现,这种情况让她眉头紧皱。
难道这个世界也有咒灵?
“他”终于动了,一步步走到剑前,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绝望:“……release me from this accursed dream, please.”(请把我从这可憎的噩梦中解放出来吧。)
巫女沉默了,似乎没想到对方如此轻易就放弃抵抗。
她的语气稍稍软化了一点,但依旧冰冷:“如今我方才略感,你或非有意为之。”
“但是——一命偿一命,你可接受?”她将长剑横在他的颈脖上。
“狼谷”闭眼,主动将自己的颈脖往剑锋上递。
空中的灵魂大为震撼。
不是,你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就自己主动送死了?
不再验证一下吗,万一她在骗你呢?
“好吧,星司确实是一号玩家”他戳了戳自己僵硬的脸庞,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又怎样?这也不是你送人头的理……”
他突然坠入一片纯黑的梦境之中。
没有办公室,没有星司姐姐,有的只是十五岁的黑发少年漫不经心的捏着一张身份卡片。
他记得,那是他第一次使用“狼谷”身份牌技能的时候,也是狼人杀游戏第一局对弈。
那时候,大家都还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呢。
看着少年指尖的身份牌,第三方视角的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恐慌感。
有什么他绝对不想看到的事情要发生了。
【天黑了,狼人请睁眼。请问今晚你要出刀的玩家是?】
他看见少年嘴角挂着随心所欲的笑容,将那张黑红色的卡牌抛向半空,用散漫的声音说道:
——“那就从一号开始刀起好了。”
【确定对一号玩家使用“狼谷”技能?注意:一晚只能刀一个人。】
少年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Yes.”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How dare you?! ”半透明的灵魂怒吼着向这个态度轻浮的家伙扑去,毫不意外的直接穿透了,他握起拳头砸在地上,却只泛起一阵空气墙的涟漪。
“你知道一号玩家是谁吗?是唯一见过狼谷猟名眼泪还活着的人——”
灵魂在撕裂,在无能为力的嘶吼:“一号是洋玄華星司啊!——那个把你从地狱深渊拽回人间、亲手替你剥开所有阴霾的人!是狼谷猟名愿意把后背交出去的生死至交!而你……你竟敢把刀尖对准她的咽喉?你的刀刃上沾的不是血,是她碾碎了自己全部防线才捧给你的信任啊!!”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成两半,一半在愤怒在怒吼,另一半却恍若恶魔的低语——那个漠视人命的15岁狼谷猟名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双手沾满滚烫的鲜血,“他”歪头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可我不就是你吗?”
“他”重重一推,失重感骤然袭来。
后背撞碎镜面的刹那,人间刺眼的光线像手术刀般剖开他的视网膜。
他回来了。
没有虚影,没有烈阳,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黑夜,天上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这里是人间。
心口剧烈的跳动诉说着这个事实。
整条手臂的衣料都不翼而飞,干涸的鲜血布满裸露的皮肤,留下与普拉米亚打斗过后的可怖伤疤。
“普拉米亚……星司……”
他感到头颅仿佛被铁锤击中的钟鼎,剧痛在颅骨内嗡嗡震颤,现实与记忆的碎片在脑浆里翻搅,如同两匹恶狼撕咬着同一具猎物。他蜷缩着跪倒在地,指甲抓挠着太阳穴,终于从撕裂的喉间迸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洋玄華星司!!”
感受着喉咙里差点发出来的狼嚎,他的内心被巨大的恐慌和畏惧填满。
不要……狼嚎!
不要……出刀!
过强的精神负荷终于击垮了他,眼前一黑,他像断线的木偶般栽倒在地。
血污的嘴唇还在微微翕动:“……miss…”
Zero point five.[害羞]终究是把它用上了,我已心如止水。
离狼谷篇结束还有一……0.5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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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遗忘是比死亡更深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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