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与惶恐呆滞的孟迢四目相对。
金风低声道：“……孟迢？”
眼前这个脸圆眼细、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与当年模样实在是差异太大，如果不听声音，实在是叫人无法轻易相认。
然而金风竟认得出来，这倒让柳浪心存了一丝疑惑。
理论上，金风与孟迢隔了辈分，应该是不熟的。
此时，领头衙差见他指向孟迢，即刻发难：“他跟失踪案有什么关系？这人犯了宵禁，你空口白牙就说要放走就放走？”
柳浪道：“不瞒您说，我不仅认识他，且此人跟失踪案，不，准确来说是跟我等调查失踪案，有着莫大关系。对吧，孟老板？”
他向孟迢点头微笑，后者则完全处呆滞状态。
领头衙差被柳浪一通胡言乱语搞得晕头转向，捋了半天也没捋清楚，骂道：“你倒说说看，他跟你们调查有什么关系？”
柳浪微笑道：“诸位不知，这位孟老板其实是我等故交，”
他顿了顿，故意强调道：“妙光学宫的故交。”
这话并不是胡说八道，但只要让金风将这句和之前的话一起当做是胡说八道，就够了。
听说是妙光学宫来的，衙差们立刻萎靡一半，窃窃私语起来：
“孟迢确实是妙光的……咱们这回捅了马蜂窝了……”
“得罪了妙光的道士……得，兄弟几个要流放一起流放，谁也不缺……”
那名胆小被推的衙差又急又怕地叫道：“凭什么要流放我们！明明是公子让——”
“闭嘴！！”
说时迟那时快，领头衙差的巴掌已经重重地扇在他的脸上！
那人捂着脸倒退几步，不敢再多说半句。
金风眉头一皱。
领头衙差比其他人见多识广，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实属不易，他看着柳浪道：“据我所知，这人早就退出道门，不再是道士，你们若硬要保他，我就上报姜大人，治你们一个包庇罪犯之责！”
柳浪缓声道：“官差大哥这话有两个谬误。
“其一，让你放人，不是为了包庇，而是前日我们三人于城中相遇，孟老板将城中近一年来的祸事皆尽说与我们，并表示作为雁丘人士，且曾入道门修行，有职责也有义务，为捉住妖邪、早日还雁丘风平浪静尽一份力，我等感其决心毅力，遂相约一起调查失踪案。”
胡说八道。
“孟老板自请为饵，于城中各处悄悄巡查，希望像那位打更老伯一样，与作乱的妖邪遇上。我深知凶险，但万般无奈之下，这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今夜我们三人一如往常一般，孟老板在明处假装四处闲逛实则探查妖邪动向，而我们在暗中保护他……不料却在途中被诸位阻挠。”
还是胡说八道。
除了金风不知就里，其余人皆心知肚明。
柳浪心知，这些衙差虽然知道孟迢半夜出门的缘由，然而出于对姜却邪的遮掩，必然不敢驳斥柳浪的说辞。
因为他们绝不能说出：是姜却邪命令孟迢违反宵禁，是姜却邪强迫孟迢前来，而非所谓的“协助调查”。
无法辩驳，即，只能默认。
柳浪吃准这一点，因此胡说地肆无忌惮。
他还向孟迢使了个眼色：“是不是啊，孟老板？”
孟迢这厮如果还不知道自救，那活该被拖去衙门暴打一顿，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还好，孟迢及时回过神来，看了看柳浪，又看了看憋屈的衙差头子，小心翼翼地点点头，道：“是……是这样。”
领头衙差脸涨通红，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好，很好……”
若不是夜里看不真切，柳浪怀疑这衙差的七窍都在升腾着白烟。
领头衙差面色难看得吓人，一字一顿道：“……既然如此，也没我们什么事了……”
他手一挥，命令同伴撤离，之前那名唱白脸的衙差在他耳边嘀咕道：“大哥，就这么放他走了，明日那边怪罪下来……”
领头衙差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似乎仍在犹豫，在得罪姜却邪与得罪妙光之间举棋不定。
柳浪道：“官差大哥若不放心，明日我们一同去守丞大人面前对质即可。”
此言一出，领头衙差脸色灰白。
他闭了闭眼，面部肌肉都在肉眼可见地抖动，从嗓眼里憋出一句话来：“不必了！走，我们走就是！”
柳浪道：“等一下！”
领头衙差只恨不能拿刀捅死这个混账小子，压低了声音骂道：“你还要干什么？！”
柳浪道：“我说过，你的话有两个谬误。事关公理纲常，我还是说一说为好。
“其二，就是你之前说的，‘上报姜守丞，治我等包庇之罪’。
“敢问阁下，姜鸿如何治我等的罪？我朝道政分离是太/祖皇帝设下的规矩，雁丘虽处外八州，远离国都，但总不会是闭目塞听、无知无觉吧？
“还是说雁丘城内法令已是一人独揽，连朝廷规矩都抛之脑后了？况且我等从乐康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你雁丘城中命案，而非私利。倘若我等不是来自妙光，而是一些偏远小观，是不是查案就要看你们的脸色，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你嘲讽道士无能，无法捉住真凶，是，之前来的道士确实有些能力不足，但他们远道而来为君解难，就沦落到被尔等背后嘲讽的地步了？不对，甚至不是背后，是当面啊。
“那么敢问诸君，案件发生这大半年来，你们——连同你们那位‘威震一方’的姜守丞到底做过什么？又有何资格嘲讽他人？”
一片寂静。
终于，见他们逃得一骑绝尘、争先恐后，柳浪转过身：“孟老板，你没事吧？”
孟迢怔了一怔，立刻扑过来想抱他大腿，后者敏捷逃离，他只得蹲在地上大声哭诉道：“多谢恩公！今夜若不是恩公，让我被那些人抓去，只怕是有命去没命回来啊！！”
时隔多年，这厮还是一如既往喜好抱大腿。
半晌未言的金风突然出言道：“你是孟迢？”
他上下审视了孟迢一番，道：“你回乡后……弃道了？”
孟迢却一脸疑惑道：“您认识我？”
金风沉默片刻，又道：“同为妙光弟子，我晚些年入山，算是你后辈。”
孟迢吃了一惊，又扭头去看看柳浪：“那这位也是妙光……”
“我不是。”柳浪摆手，道：“路见不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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