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上京城内人影绰绰,街边不少商铺全都挂起了大红灯笼,虽已是寒冬腊月,细雪扑簌,仍有不少百姓撑伞在采买各家中用品。
本是一片祥和喜乐的场景,却见一衣衫褴褛的女子脚步蹒跚地走在雪中,一双破旧的布鞋只能堪堪趿拉在脚上,单薄的衣衫裹不住她瘦骨嶙峋的身躯,寒风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身上,那副躯体便控制不住地颤栗。
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可那女子却丝毫不顾身侧传来的窃窃私语,踉跄踩过积雪,血渍晕开如朱砂,染透了她手中攥紧的妆奁。
最终,那女子似是体力不支,在一家香铺前直直倒了下去,冰凉的青石台阶嘴硌着她的脸颊,红了一片,她嘴唇翁动,嘴里的话语裹挟着寒风听不真切:“沈......”
“吱呀——”
香铺的门被打开,一穿着素净棉布袄裙的女伙计开了门,见倒在门前的身影吓了一跳,上前探了探那女子的气息,而后连忙让铺子内的其他伙计帮忙将那女子搀扶进了后院中。
她将那女子安置在下房内,之后便急匆匆地穿过回廊到达另一屋前,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
屋内暖意融融,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清冽的松柏香气。
靠窗的珊瑚圆椅上,端坐着一男子,身着一件玄色织锦长袍,衣料上绣着的暗色云纹泛着金色光泽,腰间束着一块冷光闪烁的墨玉,乌发用一素净的束发冠固定。
他一手握着一本书册,另一手随意地撑着头,指尖修长,骨节分明。
此人生得煞是好看,鼻若悬胆,唇若朱涂,此时正微微皱着好看的眉头,帘子掀动的声音惊动了他,狭长的眸子倏然抬起,无声投向进来的女伙计。
“老爷,有一女子倒在店铺门口,奴婢见她冷得浑身哆嗦,便擅自做主将她引到奴婢的房间里了。”
被称作“老爷”的男子继续低头看向手中的书籍,淡淡“嗯”了一声,指尖轻轻划过书脊:“找个大夫,治好后送走,盯着点。”
“是。”女伙计应声退了下去。
下房内,床上的女子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阖着眼却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浸湿了额发,表情狰狞不堪,唇齿间溢出模糊呓语。
梦境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光。
冲天的火焰映照着半片黑夜,将房屋吞噬殆尽只余下骨架,浓烟滚滚中,一妇人被一房梁死死压住下半身。
“眠儿......拿着这个快走......”妇人嘶哑的声音艰难地从喉咙发出。
“不,娘,我要和你一起出去......咳咳”一瘦小的身影哭喊着想要去搬那梁柱,却被呛得咳嗽不止。
火焰已烧到那妇人的裙裾,她迸发出全部力气将一妆奁塞到面前的女孩手中,猛地将她推了出去。
“妆奁里有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答应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泪水夺眶而出,刚滴在地上便化成一片雾气消散,火光渐渐将那妇人吞噬,只留下绝望的呼喊在火海回荡......
“娘!”
床上的女子猛地坐起了身子,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你醒了。”
此前那位女伙计正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见她醒来连忙走到了床榻边将一块点心递了过去。
“你先吃点东西吧,大夫说你进食太少再加上天气寒凉你又穿得单薄才会昏过去。”
床上的女子没有接过点心,只是警惕地四望环顾。
“这里是哪里?”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女伙计见状又将点心放入了盘中:“我叫碧云,是这里的伙计,这儿是盈袖堂,是我们老爷的香料铺子。”
“今日我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见你昏倒在了店门口就将你扶了进来,我们老爷心善给你请了大夫,让你调养好了再离开。”
床塌上的女子却并未领情,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诶,姑娘你现在还很虚弱呢。”
话音未落,女子就跌落到了床榻边,碧云连忙又将她扶了回去。
碧云将被子替她掖好,轻声安慰: “姑娘你好生歇息,待病好之后再走也不迟。”
那女子轻咳出声,终是垂下眼睫,低声道:“多谢姑娘相助。”
碧云微微一笑: “不必客气,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床榻上的女子静默了一瞬:“叫我眠儿便好。”
碧云听后点点头:“眠儿姑娘你好生歇息,有何事唤我便成。”
她将那点心放在床头小几上,说着便走出房门,轻轻带上了门。
待碧云走后,眠儿起身将点心囫囵吞下,她从溪木村一路走到京城,从未饱过肚子,直到此刻,饥饿感才稍稍缓解。
对了,妆奁!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如惊雷炸起,眠儿慌忙摸索,指尖终于在枕头旁触摸到了匣子的冰凉。
她松了口气,忙抓在手里打开,只见匣里放着一封泛黄的信纸和一块润白玉佩。
眠儿屏住呼吸,将那信打开,娟秀的字体展露:
兰儿,沈府豺狼之地,断无我的容身之所,此信若交至你手,恐怕我已魂至九泉。
我在沈府多年,如履薄冰,处处小心,却未曾换来一丝一毫的真情,现下唯余心死如灰,唯一牵挂便是腹中骨肉,我已为他取好名,若为男,便名云眠;若为女,便名雨眠。
兰儿,你跟随我多年,我只放心将眠儿交于你,只望他能离开沈府这吞人的地方,平安一世。
这信中的兰儿便是她的养母,在两日前葬身火海,写信之人是她的生母,也就是沈府主母,而她便是信中的雨眠。
眠儿将信小心折好,重新放回了妆奁。
那块玉佩被她死死攥在手里,猩红的血丝爬满她的眼眶,像是快要滴出血来,她的心底更是满腔恨意:娘,我定会查清你和母亲的死,让他们千倍百倍地偿还!
隔天一早,风雪已歇。
眠儿已可以下床行走,便磕磕绊绊走出房门想要亲自去向店铺东家道谢,穿过几条曲折回廊,没曾想之后便在偌大的院子内迷了路。
四下寂静,一路未见碧云,她眉头轻皱,暗自懊恼不该擅自走远。
正想着,鼻尖却传来丝丝香气。
也许可以在香气来源处寻到人。
思及,眠儿又将眉头舒展,循着那股香便来到一处院落,只见院内积雪被清扫地干净,却并没有人,只余一孤零零的青石香碾置于桌上。
好奇心在此刻作祟,她向来对香料有关的事抗拒不了。
院子内静到只有树上的雪融化在地上的滴答声,她将脏兮兮的裙摆提起,几步走到那桌前,生怕将这刚打扫好的院子再弄脏。
上前俯身轻嗅,只一瞬间便闻出了里面的材料。
是降真香,安息香和少许龙脑,这搭配是现下还未出现过的方子,想必这东西的主人是在试着做出新的香气。
只是这香虽闻着甜暖如蜜,可又甜得有些过于浓烈霸道,不免让人发腻。
她用指尖点了点下巴,目光扫过石桌,定在桌上放置的笔墨纸砚上。
略一沉吟,提笔蘸墨,在纸上落下几行字后便离开了院子。
她刚走一段距离,便在游廊的一处分叉前犯了难,正想间,碧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眠儿姑娘,你怎会在此处?”
转身便见碧云眼神惊异,又带着些许警惕看着自己。
她忙说道:“碧云姑娘,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现下准备走,不知可否引我见你家老爷一面好当面道谢。”
碧云垂眸,面露难色:“我家老爷不喜外人打扰,特地嘱咐让姑娘身体好了自行离去便是。”
既如此,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道谢。
这样心下想着,便也没再坚持,她低垂着眼跟着碧云走出了后院,将换回的旧衣牢牢裹紧,转身便踏进了铺子外的一片白茫之中。
碧云目送她离开后,转身一路返回到院落内,对着正站在石桌前的男子行了礼。
“老爷,那女子已经离开了,似是有急事,不过并未有多余的动作。”
男子未语,摩挲着手中的纸笺,目光停留在纸上几行清隽字体上:
将龙脑换做金颜香,可中和甜腻之味,也有安神之功效。
“金颜香”三字映在他的瞳孔中,他静默了片刻。
“去取五钱金颜香来。”
“是。”碧云领命之后退了下去。
而在一气派庄重的府邸前,一瘦弱的身影出现。
朱漆大门紧闭,兽相衔环露出獠牙,面目狰狞。
眠儿看着房檐下写着“沈府”二字的巨大牌匾,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缓缓走到门前抬手,叩响了大门上的沉重的门环。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小厮的面孔,似是嫌弃穿着邋遢的女子,他嫌恶地摆了摆手。
“快走快走,没有吃的。”
而她却不为所动,依旧站的挺直,一双杏眼直直盯着眼前的小厮:“我是沈府二小姐,沈雨眠。”
眼前的小厮僵了一瞬,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嗤笑出声:“什么沈府二小姐,沈府只有两位小姐,大小姐和三小......”
说到此处,那小厮猛然顿住,似是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慌忙大喊着朝府里奔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