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行一醒来时,天已经全亮了,手机没电了吗?怎么没听到铃声。他打开手机才发现手机昨天在动车上闹个不停被自己设置成静音了。简单地洗漱后,他就下楼开车回到村支书家。村支书和石兰两人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了。见到他的到来,两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我还以为你开错路了,正想打你电话呢。”
周行一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不过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就对村支书说到,“我先跟她去派出所注销户口,然后再来村委做其他的事情。”
村支书同意了,“行,你们二环路那边开,我们这边的街道派出所就在那里,她知道的,按照她指的走就行了。”
是啊,她知道的,短短几年,几个亲人都先后永远地离开了她,她早就对那条路熟悉无比了。
因为葬礼已经结束,石兰已经脱掉孝服,露出她本来的面目,虽然眼睛依然肿着,不过与昨天相比,已经好多了,头发依然用那素色发簪扎着,后来他才知道,她就真的只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发簪,直到自己送了他一个新的才替换掉。衣服则换成了经典的纯白T桖和已经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牛仔裤。
在派出所门口,她仰起头看着那门帘发呆,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一切都没变过。不过有些东西倒是一直在变,她还记得第一次来是自己跟妈妈一起来,那时她和妈妈都哭了很久。她还记得第二次是和奶奶一起来的,奶奶一直安慰自己。现在是和刚刚认识的哥哥一起来,这一次,她已经哭不出来了,也许眼泪早就不知不觉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干了。
看见她的眼眶不知不觉又红了,在一旁默默注视的周行一走近身,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说到,“越想越伤心,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我们先把事情办完再想这些伤心事吧。”
她从来都是被动地默默接受命运,几乎没有反抗过,突然被他这样主动的牵引着,一时愣住,就这样直愣愣地到了户籍管理处。因为是七月初,这个县城又是外出务工输出大县,整个办公区这一上午就来了他们两个,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聚在一堆聊天。看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周行一主动向第一个窗口的工作人员开口询问,“我们来注销户口,请问找哪一位?”
那人头也没抬,回过头向聊天的几人喊了一句,“小丽,有人注销户口。”然后继续低头在那里玩手机。片刻之后,其中的一个穿着花裙子的人站了起来,指着旁边的三号窗口对着两人说到,“这里,火化证明和村委会的证明材料,户口本和身份证。带了的话就全都给我吧。”
石兰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文件袋然后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又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一并交给了她,“我叫石兰,被注销人是我的奶奶,死亡原因是突发脑淤血于七月十四日抢救无效死亡,遗体于昨天下午六点火化。”
周行一和那位叫做小丽的工作人员都转过头看着她,仿佛看见怪人一样,“我都还没问呢,你就……”
她平静的说到,“我第一次来注销户口的时候,你在一楼接待室,当时还主动问我和妈妈要办什么业务,第二次来的时候你在二号窗口做给新生儿登记上户口的工作。”
叫小丽的工作人员听了她的话,默默的把手中的事情办完,将石兰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交还给了她,“一切都要向前看,都会过去的,以后好运会一直伴着你的。”
石兰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后起身向门外走去。一直走出派出所,直到在面包车前才停下,转生抱住了跟在身后的周行一,然后他就感受到怀中的人在小声啜泣。他哪见过这阵仗,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任由她发泄心中的哀怨。过了好久,他感觉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就小声的对她说,“别哭了好不好,我们还要去办其他的事呢。”
“我还以为你不说话呢。”石兰说到,“那我们走吧。”
听到他这样说,周行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你等下,我先去买两条烟,然后我们先去村委会那里拿点东西。”
正是七月,像石兰一样即将进入高三学年的学子们都在学校里补课。在学校门口登记后,石兰领着他来到了熟悉的教学楼,正是课间的休息时间,狭长的楼道里布满欢声笑语,而这更显得一直沉默着两人是那样的孤独,他们一前一后穿过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躲避着这刺耳的喧闹声,径直来到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门前。
从里面传来丝丝冷意,周行一看了眼妹妹,见她畏手畏脚的模样,说到“还是我来吧。”然后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的人说请进后,他这才推开只开了一半的门带着妹妹走了进去,空调开的不是很低,不过与外面的反差是如此之大,让刚进去的他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了周行一的话,这位也姓周的年级主任面露难色,“石同学的情况我也了解,不过你也知道像这种情况都需要直系亲属亲自来签安全责任告知书,你这让我怎么敢给你们开具离校确认单。”
周行一回身把半掩着的大门关闭,从石兰的背包里把那两条中华拿了出来,放在办工桌上,又用一沓文件将它压住“周主任,你也知道,就她一个人在这里,谁能放心?再说了,我想上海那边的教育质量大概是要更好一点的,反正到时候还是要回来这里高考,出了成绩不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吗?我想办法还是有的,你说呢?周主任。我可以先把监护人改到村委会,再出个证明到这里,这样就可以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主任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这也不是不可以,你也知道现在校园安全压力很大,我们不敢擅自作主。”
接着,他就看见周行一又从石兰的背包里拿出里边的监护人变更告知书和村委会开具的外出培训确定书,他看着桌子上摆好的两份文书,情不自禁地又重新上下打量的起这个小伙子,“原来你都准备好了哇,这么有经验的吗?”
“我有同学在教育局工作,昨天晚上连夜问的。”
年纪主任意识到3已经没有办法再拒绝了,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我是不得不签了。”说完打开电脑用艺术生外出培训的样板改了改,打印出一份同意书。
听到打印机发出嗡嗡声,周行一走过去拿起那几张纸,他从上面闻到了自由的气息,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感觉,让这自由多了一分不确定性,他回到桌子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递给了石兰,让她也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摁了手印后,一并交还给了年级主任。
走在校园中,她盯着手里外培确认单久久不愿移开目光,透过上面那个红色的公章,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明天,“哥你什么时候把那个监护人变更办好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说起这些,周行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在那里尬笑,“那是假的,我昨天问了同学之后就跟你们的村支书说了让他把这些都准备好了,你监护人现在是我。”
听到自己的监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更为眼前的这个昨天才认识的哥哥,她的心里泛起一丝丝涟漪,她也不知道那时什么,也许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也许是对亲情的渴望……
从学校回来后,石兰把他领进自己的家,一座一看就有些年头的农村自建房,在附件一众差不多样式的房子里是那样的不起眼。
“旁边这两家就是我们一起过来的老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她看见了左边的那两栋房子,比妹妹家的房子要好看许多,应该是近几年重新翻新过。
他坐在凳子上,默默的注视着妹妹忙来忙去收拾家务的身影。她试图将自己的衣物都装进箱子里,箱子似乎有些过于小了。“秋冬季节的衣服你就不用带了,到时候我会给你买新的。”
她又从里屋拿来三个盒子,试图放进去。周行一认出这是三个骨灰盒,“你爸妈都死了好几年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入土吗?”
她沉默的低下头,糯糯地小声说到,“这里不准土葬,我们家太穷了,公墓要好几万,买不起就这样了。”
好好的人身不由己死在外面,最后连个入土的地方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地成为一个大人了,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决定,“放在家里吧,明年我们再过来把他们带回去,总得找个地方解决这件事。你就把从学校拿回来的那些东西带走就可以了。”说完这些话,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她还想带走好些东西,不过又有多少东西是能带走的呢?就算是再有十个箱子,好像也装不完,就算是装完了,又能带走多少呢?最后她接受了现实,接受了哥哥的建议。
第二天晚上,两人就回到了上海。周行一先安排妹妹在酒店住了几天,在周六找两个阿姨将房间收拾了整整一天后,才让她搬了进去。经过了几天的相处,她已经无奈又坚定的接受了这个新的亲人。
她打量着这刚刚翻新的屋子,这个她未来一年的家,“哥,你什么时候在上海买房子了,还挺大的。”
听到这成了自己的房子,他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是我的,别人的,我在上海的工资一年不吃不喝连这套房的厨房的一半都够呛。”
她听到是别人的,下意识地认为应该是租的,就更加疑惑了,“哪有一个人租三室一厅干嘛?一天一个房间轮着睡?还是哪天心情好睡哪一个,心情不好就睡另一个?”
他指着自己房间对面的那间次卧,示意她将行李搬进去,那就是她的房间,“哪有,以前那一份工作的公司业务部在上海,公司就买下了包括这一套的几套房作为作为员工宿舍,后面业务部搬回锡无了,不过这房价像坐了火箭一样的往上涨,公司也一时懒得管,就丢在这里等升值了。今年跟着吴浩波来上海这边工作,我就住进来了。其实他和我都不知道公司这边有房子,我当时说等租好房子再去上班,结果有天他跟就说这边有没人住的,就是有点远。结果我过来一看,只用转两次地铁然后走个两公里就行了,还能接受,我就住下了。”
听到上班这么麻烦,石兰瞬间就觉得这前几天在她映象里灯红酒绿,惹人心醉的繁华都是不在那么可爱了,“那以前业务部的人肯定也很难受吧,每天都要花费这么多的时间上下班。”
他站在阳台,看着楼下的人匆匆忙忙,往自己的家走去,又点燃了香烟,猛地吸了一口,想起这几年的经历不由得感慨万千,“那就不知道了,我到业务部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搬回总部了。不过都过去了,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来来去去的,我们业务部只有老大一直都在,其他的都是换来换去的,有些人上个月还在一起谈天说地,下个月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发觉好几天没见到人,一问都已经在新公司了。有的人过年前还说来年怎么怎么地,结果过完年嫌工作太累直接不来了,连工作都不交接的。”
终于收拾完毕了,她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他在抽烟,于是悄悄地移过去,在身后冷不丁的说到,“哥,你前两天不是答应我说不抽烟的吗?”
他早已自由散漫习惯,突然被一个人管着,有些不习惯,就这几天已经好几次在想发火的边缘,最后看着她无辜又脆弱的眼神,只能自认倒霉。“偶尔,偶尔。”说着无奈的熄灭手中的烟头,用一道优美的弧线结束它的使命,“收拾完了吗?还有好多东西要买呢,我们去超市买齐全,今天过后又得等一周了。”
经过家电区的时候,他纠结了很久,到底要不要买做饭的工具。他来上海半年了,还没自己做过一顿饭,以前可以用工作太忙,时间太短来为自己的懒找借口,可是,现在家里多一个人,总不能也让石兰一日三餐也在外面对付吧。最终,他决定把问题抛给妹妹,“你会做饭吗,妹妹?家里好像除了一个热水壶好像就没有什么烧水做饭的厨具?明天我上班了你要是在外面吃的话就不买了。”
他期待着,期待她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她说出的话是那么的具有温度却又让他感到是那么的冰冷,“不会,不过我可以学,还有一个月呢,总不能天天花钱在外面吃吧,那也太浪费了。”
他不死心,继续引导着,“上海的水太差了,要做饭的话得买个净水器,做出来的也不太好吃,要不……”
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已经自认为摸透了哥哥的行为举止和他的想法,冷漠又热心,坚强却又很是脆弱,乐观却又极度容易陷入感伤,一个充满的矛盾的个体,很久很久以后,当两人一起经历了那些风风雨雨,走过他来时的那一步步坎坷路,看见那些让他不断自我怀疑,带来痛苦的画面,她才最终认识到,其实她面前的这个人从来都不是矛盾的人。
不过,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还是这样一个懒懒散散的似乎没有什么追求的无聊之人,“行了哥,以后的饭我来做行了吧,好懒啊你,不知道谁会瞧得上你。”
是啊,就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谁会看上他呢?明明去年的自己还不是这样的,上海明明是一个让人忙碌到忘记时间,忘记自己的地方,怎么自己到了这里仿佛变得跟别人不一样了?
最后,两人买了好几件电器,把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的,才去收银台结账。
第二天傍晚,周行一早早的就翘班了,今天是开火的日子,这种重要的日子他怎么能错过呢。不过,他显然是低估了晚班峰的拥挤程度,等到他最后到家的时候,其实也就比平时到家的时间早上那么两个小时了。
她在这布满孤独的房间里等待了好久,始终没有等来已经约定好的他,约好的六点他没有出现,也许工作还没有完成需要多加一会班吧,六点半也没有敲门,可能是路上人太多耽搁了吧,毕竟电视机的上海永远都是人挤人的那副模样,七点了,还是没有出现,也许临时想起去超市买点需要做的菜了吧,八点,她翻遍脑海也找不到辩解的理由了。也许戈多永远不会来了吧,或许它就不存在,不存在怎么来呢。是啊,它不存在又怎么来呢?她如此想着,不知不觉眼角又下淌泪水。
在她无数次降低内心的期许后,她终于听到了那期待已久的声音。顾不得擦拭满脸的泪水,她飞奔到门口,将门打开,抱住了面前的人,将头深深的埋进他的怀里,哭的很大声,“我还以为……”。
幸好这一层楼的住户都是深居简出的类型,不然丢人丢大了,听到后面的电梯声音,周行一连忙推开妹妹,走进屋内,用力地关上房门。
他知道现在正是她脆弱敏感的时期,需要安慰,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忍让她偶尔在他看来不是那么得体的行为,“行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们先干正事,白白损失了两百块了,那还有时间在这里伤心啊。”
等待终归是值得的,中途离开才是最会让人后悔的。
周行一仔细回忆以前搬家开火的过程,指导着石兰跟着自己完成这个重要的仪式,“我先把香烛点起来,你就点黄纸吧。然后我们再去厨房忙。”
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的那一刻,他就感觉脖子处凉飕飕的,别过脸才看见石兰正一脸幽怨的盯着的自己裤子口袋,他连忙解释“没抽,真没抽。”
为了不在这关键节点上扫兴,石兰也就默认了,毕竟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其实也就仗着哥哥对亲情过于看中,不跟自己过多计较,否则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换了人早就被训的狗血淋头了。
将点燃的黄纸丢进事先放在房门口的铁盆后,两人一前一后跨过去,接着等黄纸燃完之后,周行一又在摆放贡品的餐桌上的碗中倒满白酒,跪拜行礼之后,才结束开火的准备仪式。
又花了半个小时将灶台上的两个铁锅开锅后,终于可以做饭了,“时候不早了,今天就简单做一个菜和一个汤吧。”他指着灶台旁边的菜板上刚刚切好的胡萝卜丝和两个番茄说到。
她走上前去看着那切得美如画的胡萝卜,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起,她必须承认,这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哥,我就去喝口水的功夫你就切好了?会切菜不会炒菜?”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厨师不会吃自己做的饭。”然后借口去客厅收拾一下餐桌离开了厨房,留下她自己一人在厨房里面忙碌。
终于,菜端上了餐桌。一道清炒胡萝卜加一个番茄鸡蛋汤,这就是两人在这个家里的第一顿饭。
他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菜,“怎么辣椒比胡萝卜还多,这怎么吃?”
“这也不辣啊。”石兰把辣椒挑了出来,吃了下去,嚼了两口就咽了下去,然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这翻操作令他目瞪口呆,也许真的不辣吧,跟小米椒似的,他半信半疑的夹起一个辣椒段,想了一下又重新夹了一点胡萝卜慢慢放进口中,接触舌头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今晚喝水要喝饱了。
整碗番茄汤下肚后,他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以后别放了,太辣了。”
“哥,真不辣啊,我还没放小米椒什么的呢。”她以为是个别不太一样,又试了几段,还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内县那边属于川渝,不是应该挺吃辣的吗?”
“不知道,可能是在锡无待太久了吧,来了上海之后,我就发现一点辣都吃不了了。可能气候原因吧。”
于是,第一顿饭,一个人吃完了整盘胡萝卜,一个人喝完了整碗番茄鸡蛋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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