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曦、小玉二人住在庑房一晃十几天过去了,虽说在宫里勾心斗角是少不了的,但皇帝近前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人人都紧着皮活着,若说守规矩,乾清宫的奴才便是天底下一等一守规矩的奴才,因此人人只做份内之事,不争不抢。
二人很快习惯了乾清宫的日子。
皇帝上朝前必饮一碗煮熟的牛乳茶,二人本是轮班送茶,皇帝见了若曦便高兴几分,梁九功惯会揣摩主子,马上让孟河安排,每日必是若曦送早茶。
就连平时御前奉茶也是若曦被支使的多,长此以往若曦在御前比在御茶房待的时间还长些。
太阳渐渐西落,小太监们悄无声息地给屋内点上灯,东暖阁一下子亮堂起来。
“朕就说元、明的皇帝不会起名,自从把无定河改成永定河,这洪水再没泛滥过吧。”玄烨坐在炕桌后,手持朱笔一边批着奏折,一边和若曦逗闷子。
“还是万岁爷英明,奴才家之前就住城南,家里差点被水淹了。”若曦适时地说好话。
谁心里都知道跟改名没关系,那是因为康熙七年无定河屡屡泛滥,洪水直逼京城,皇帝花了大功夫派人去修,才遏制住洪水。
玄烨唇角微微勾起,拿起下本折子一看,秀长的眉宇一挑,脸色就沉了下去,“怎么现在还有人要朕和郑氏议和?”
若曦立在一旁,悄悄地竖起了耳朵,早在进宫之前,白莲教的人便叮嘱她,若能留在皇帝身边,要密切留意三藩和海外郑氏的动向。
听师父说,白莲教教主杨起隆是前明朝的朱三太子,虽然他意图复国受人拥戴,但光凭白莲教的势力和教众们,恐怕难以成事。
日后他们极有可能要和三藩以及郑氏联合,才能够反清复明。
“郑氏一家从来都是中国之人,想要效仿朝鲜蓄发称臣,简直是做梦。”玄烨用朱笔在折子上批复,看得出来骂了这个劝他同意的臣子。
若曦悄悄将他说的话记了下来。
玄烨又打开一本折子,皱的眉还未松开,拧得更紧了,这下连批也不批,一下甩到了地上。
若曦下意识要去捡,把玄烨看的一愣,还以为吓得她要跪下,忙从炕上跳下来,把若曦拽住,自己弯腰把奏折捡了起来。
就这么个举动,别说若曦被吓着了,连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梁九功,都有点冒冷汗了。
玄烨一手拿着奏折,一手握着若曦的衣袖,坐回了炕桌后面,抬着头看她,“你怕什么?朕这气也不是对你。”
他的手宽大有力,手心里的暖意透过衣袖,烙在她的手腕上。
若曦红了脸颊,低着头道,“奴才没怕。”
玄烨瞧着她的脸色,觉得有趣儿极了,此刻火消了大半,拿着折子敲桌角,“朕想着若是八旗人都像你阿玛一样勤劳肯干,朕也不会如此生气了。”
若曦面上红着,心却像冰雪一样清醒,看来从龙入关的八旗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她睁着净琉璃一样的水眸,柔声问,“皇上,谁惹您生气了?”
皇帝虽年少却自有威仪,从不许宫奴嫔妃僭越参政,梁九功在后面开始用衣袖擦汗了。
“还不是圈地那些人,朕六月时已经颁诏,命其永行停止,今年所圈之地,应悉数还给民间。可是总有人不听皇命,霸占田产民屋不还。”玄烨越说越气,“这些人仗着自己有功,圈地投充,现在身居富室,锦衣玉食,对路上无家可归的饥儿们视而无见,何等的残暴不仁!”
玄烨面色冷凝,言语激愤,“他们难道以为只有八旗是朕之子民?殊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此言一出,将若曦震在了原地。
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
她现在是上三旗出身的宫女,他犯不上骗她,他是真的这么想的,她以为……
她知道自己这算干政了,若曦抿了抿嘴,刚要请罪,一只温暖的手已握住了她的手,她惊愕地看向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皇帝,脸颊仿佛被火烧了一样。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朕吓着你了?”玄烨的声音低沉温柔。
她年纪小,家境普通,不是见过大世面的姑娘,他总担心自己会吓着她。
“回皇上的话,奴才没被您吓着。”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让她忍不住垂眸避开。
梁九功在后面悄悄咽了咽口水,觉得这屋真是燥的厉害,得和往地暖送炭的小太监说说了,别再加这么多碳了。
自鸣钟的短针指向一,表盘上方的窗口一开,一只长着翅膀的光裸小孩飞了出来,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声。
伏案批阅奏折的玄烨恍若未闻,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悄悄打了个哈欠,梁九功眼皮耷拉着,如同雕塑一样静默地站在皇帝身边。
此刻宫殿内分外静谧,只有皇帝批阅奏折的翻页与落笔声,若曦立在门边,时刻等着他叫茶,炕桌边上的灯笼烛火明亮,照在他如玉的侧颜上,晕染出了一片模糊的影,这个人从午睡起来后,一直在批折子,眼下已过完了子时,还没有停手的打算。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以前忙着刻板的父亲,也是一个人在西屋的贵妃榻上就着一盏烛火,弓着背眯着眼一点点地刻板子,母亲常劝他歇息,他不听,说要给她攒嫁妆,江南有钱人家的姑娘出嫁时都是十里红妆,他说做不到十里,也得给她多攒点,这样去婆家不受人欺负,母亲就不说什么了,默默地给他添上一盏油灯,怕他熬坏了眼睛。
“皇上,该歇着了。”若曦的话脱口而出,就像往池子里投了枚石子,激起一池的涟漪。
小太监惊的眼睛都要掉了,梁九功今日下午已见识过若曦的威力,此刻有点见怪不怪了,他巴不得有人劝劝皇帝,让他早点休息呢。
玄烨从案牍中抬起头,看着若曦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一双眸子似笼愁云,见自己看去还朝着自己点了点头,像是鼓励自己早睡一样,他便忍不住一笑,将折子合上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
“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玄烨走到屏风前面,挥了挥手,看着若曦道,“你留下,帮朕整理一下折子。”
见皇帝真的听了自己的话,若曦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她刚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僭越的次数有点多,生怕皇帝嫌烦了,幸好皇帝没怪罪,她微微蹙了蹙眉,以后要谨言慎行才是。
一晃神的功夫,太监们都走光了,东暖阁里只剩下玄烨和若曦。
“过来。”玄烨坐到炕边,对着若曦道。
若曦乖乖走到炕桌边,看着上面的奏折堆,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批过的和没批过的都摆好了,只是有些乱,她伸出手把它们在桌上对齐整理一下,便觉得活干完了。
玄烨静静地看着她整理,他老早就发现她的手指修长纤细,像凝脂一样白皙,平日里奉茶时,手指捏着瓷碟分不清谁更白,看在眼里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内务府的奴才很会挑人。
如今玉手捏着奏折,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江山和女人,正是每个男人的一生所求。
他眸色有些晦暗,见她干完了活,悄悄瞟过来,似乎在问他还有什么吩咐。
“乾清宫的太监们都出去了,谁伺候朕更衣洗漱?你会吗?”玄烨双手支在炕上,懒懒散散地仰着头,一双丹凤眼在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只落在若曦身上,清秀的面庞上带着几分调侃,竟隐隐有种艳光四射的感觉。
若曦忙垂下眸,不敢多看他,脸上又像是火烧火燎一样,“奴才不会。”
玉一样的人因着害羞,那红晕直从双颊攀到了两眼边,比涂了胭脂还要红,活色生香恰如其分。
玄烨从炕上起来,直起身子凑近她,一股淡淡的茶香若有若无,惹得他也是心猿意马,“朕看你每天和朕说说话,能省好几盒胭脂,你说呢?”
这话叫她怎么回?若曦脸上更红了,垂着眼眸打死装没听见。
玄烨见她如此,低低地笑了两声,若曦撩起眼皮一看,正对上他满含笑意的双眸。
毫不夸张的说皇帝生得眉目如画丰神俊朗,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俊美的男子,她想起以前在白莲教的时候,总有人骂清人留辫子丑,现在她明白了,真正的美人什么发型都是一样的美。
杏眸迎着烛火痴痴朦朦,她似是一时忘了规矩,看自己看得入了神,玄烨面颊微烫,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惶惶,带着些许的甜意,“你……天也晚了,你下去吧,叫梁九功进来伺候。”
“嗻。”若曦赶紧应下,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梁九功进来伺候,只见皇帝平躺在炕上,一双手捂住了脸。
自他有记忆以来,除了在太皇太后跟前,从来没对任何人羞过,今儿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若曦回了庑房,草草摘了头饰耳坠,想要悄声脱衣上床,却听旁边的小玉道,“点灯吧,我还没睡呢。”
“你怎么还没睡呢?”若曦吓了一跳,赶紧拿火折子点灯,坐在床边脱鞋脱衣。
“你没回来,我就没睡着。”小玉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是以为若曦今晚上就要飞上枝头了,自己被比下去了,有些难过,没想到若曦又回来了。
“快睡吧,明天还有的累呢。”若曦吹熄了蜡烛,躺在床上,她本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谁知沾床上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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