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是在哪家铺子抓的？”
应抒弘冷不丁发问。
罗三叔说了这么多，口干舌燥。三月的天，日头高了，那也是晒人的。
他不时舔着干枯的嘴唇，浑浊的眼定定瞧着某处，“就是县城最大那家……”
“万寿堂，里头还有位七十多的老大夫？”
“是是是……”
“那倒是巧了。本官来之前便问过了，他说的，似乎与你的证词有所不同。”
“这……不可能……老汉是确确实实拿了银子去抓药的……”
应抒弘目光坚毅，只需轻轻一扫，罗三叔便落了下风，嗫嚅着说不出话，最后也只是辩解一句，“那……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同本官说了那张药方。这样名贵的药，都有些什么？想必大夫都有交代是如何煮的？”
“里头有人参、当归……要三碗水煮……”
没等罗三叔说完，许九痴又站出来，大声道：“不对，是黄芪。今年不用人参，大娘说要留着钱找七妹，让我跟大夫说用黄芪就好……”
“好你个傻子，我们罗家的家事，怎么哪都有你的份？”
罗三叔握着拐棍，哆哆嗦嗦，下意识举起来就要打他。
许九痴拖着只瘸腿，也不躲，反而是昂着头，“你打我，我也说大娘没吃人参，里面是黄芪。”
罗七素将人拉开了，也不明所以看着罗三叔，“我娘的药有时就用黄芪。年份好的时候才吃人参……九哥没说错。三叔你打他做什么？”
她还上下打量了一番，全无以前做小辈时的怯懦恭敬，这让罗三叔更是气愤。
“我打他，也算是替许家清理门户了……他能是什么好的？偷了家里的钱，被赶了出来，手脚不干净的家伙，保不准还偷了嫂嫂的人参吃，还非要说换成了黄芪。”
“你冤枉人！”
许九痴说起罗家的人和事头头是道，关于自己的，却分辨不了什么。
围观的人也纷纷附和，就连齐婶也讪讪笑着，“大人，这事，还是真的……”
“你也冤枉人，我没偷钱！”
许九痴一急，话更是说不利索了，只是重复那句，“我没偷钱，那银子是我的，我没偷……”
村民叽叽喳喳议论，许九痴也只是看着罗七素，“我真没偷钱，银子是我的。”
“我相信九哥。”
罗七素挡在他面前，“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的，他还住在山脚下那破屋，什么都没有。”
“就是因为偷钱，他那几个哥哥才将人赶走的。”
“是啊是啊……听说偷了不止一次呢。”
“何止呢，听说得有十几两了。我们九桑镇是比别的地方要好过一些，可是十几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你看，县太爷来买布，也只花了一两银子。”
说罢，众人纷纷将目光移到县太爷脸上。方才觉得刚正不阿的形象，多少又带着点勤俭持家。
大人模样又俊，也不知娶亲了吗？等这桩案子结束，一定要上前去问问，自家没女儿的，都将家里亲戚的小姑娘排了个遍，就为选一个又伶俐又好看的来配大人。
应抒弘还不知自己每到一个村子，都将被村里大娘们觊觎婚事。
眼下，他再次清了嗓，“大夫也说了，前去抓药的，一般是两个人，总是不同的人去。其中一个，却是痴得很，会问药理，听不明白也要问。本官来此之前，并未见过你们任何一人，相信将人都带到县衙，再请他老人家来认一认，应该是能认出来的。”
“那我也能认得他。大娘说，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是白的，人很好的，药也不贵……”
许九痴又小声和罗七素说着。
后者则是已经红了眼，大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了出来，碍于众人都在，罗七素也只是悄悄拉了他的衣袖，压了声问：“是不是你和家里借的银子？”
“不是！”
“九哥……”
“连你也不信我，不是我偷的，是他们给我的，就是给的……”
说急了，许九痴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幸好一旁的移舟也跟着安抚，才暂时安静下来。
为今之计，还是得先找到那药渣。
罗家那三个女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明白倒哪里了。
这时候，他们再要装什么孝顺女婿，也实在装不了。
反倒是许九痴昂着头，带着他们一直往前走，约莫是快走到他房子的位置，就在一个偏僻的土沟里。
“不就倒个药渣吗？走那么远干嘛？”
春天雨多，乡下的野草都争先从地里冒了出来，和桑叶一样挨挨挤挤，都快过到膝盖那么高了。
刘原走在前面，用刀鞘去拨拦路草，也难免沾了好些草汁。
罗七素近前跟着，红着脸，小声解释道：“大人可能不知道……乡下忌讳，说把药渣倒在门口，街坊走过去会染上药气，要倒霉的。谁要是直接倒了，会被人指着鼻子骂……我阿娘也是喊我找个远点的地方倒。”
“哦……”
刘原这京城来的爷，确实不知道。不说他不知道，连大人也是。
吃药嘛，自然就是后厨煮好端上来，一口子饮下。再把碗放回去就是了。
不过，罗七素也有些纳闷，从前她倒药渣的位置，九哥是知道的，并不是这儿。九哥干嘛绕这么远，换了个地方？
许九痴被刘原说得委屈，也欢快告诉罗七素，“我这地方大，没人来。就算我走过去了，我身体好，也不怕病。”
连齐婶听了都摇头，可不就是傻子么？
他也不怕脏，弯腰蹲着，伸手就挖了药渣出来，有些已经腐坏，但是上面新的，从切面和纹路，还是能看出黄芪的样子。
移舟上前去，用帕子包了一些，带回县衙当物证。
“这药也找到了，接下来，该论一论罗大娘所中的毒了。”应抒弘瞧着众人，在日头底下，脸上多少带着些笑意。
可这笑落罗家那几个女婿眼里，却阴森森的。他们双股战战，不想跟着回去。
脚步才一挪，刘原的刀鞘便落在旁边。
“半子们，别走错了方向。”刘原呲着大白牙，示意卫三护着人往前走，“我来断后，免得春日里有什么东西溜出来，吓着了人就不好了。”
*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连是下地干活的罗三叔家的几个儿子都回来了。
其中几个，从面相看，倒也不至于是个大奸大恶的人，见了罗七素，也都打了招呼，“七妹，你回来了啊？”
“这一年，你去哪里了？”
“大叔找到了吗？”
在县太爷没破案前，罗七素看两家人都不放心，只是微微点头，气氛一时尴尬。
移舟却是最自在的，不用验尸，在院子里走走看看，最后将目光停在角落里。
那儿有个身量矮小的孩子，约莫是四五岁的模样，眼珠子一转一转的，透着一股机灵劲。
她朝刘原要了根肉条，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九桑镇的日子过得去，但看到刘原从京城带来的五香肉干，除了牧童这种实心眼的，基本都馋得流口水。
移舟掰了一小块放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问：“真香啊，想吃吗？”
晃着的时候，再配着三月的春风，这肉干实在是香透了。
移舟长得美，很容易受到小孩子的信任。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老老实实点头。
移舟夸了一句乖，“我问，你说。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这肉干都是你的。”
“好。”
“下雨的时候，山上能捡到菌子吗？”
“能，都是天不亮就去捡，村里的人都爱吃，味道和肉一样美，又不要钱。”
“乖。”
移舟像逗猫一样，也掰了一小块放小姑娘口中，“那你家捡过鸡蛋菌吗？它的样子就和名字一样，长得就像蛋黄那样。”
“我知道我知道……”
小姑娘正在换牙的年纪，一激动，口水都差点包不住，“我也捡到过，足足有五六个呢……”
“好孩子。”
移舟又投喂了一点点肉干进去，“那你家吃的时候，分给别人了吗？比如，对面这个生病的罗大娘。”
“你说我婶娘啊……吃的时候，奶奶说过，以前七姑姑也经常捡到……不过，那一回的菌子不多，没分给大娘。“
小姑娘已经被养成了习惯，张着口就要吃肉干，不过这一回，就吃了口带着肉香的空气。
她不信，又张着嘴等投喂。
移舟漫不经心掰着肉，面上却郑重无比，再同你确认：“那几天，你除了捡鸡蛋菌，还捡别的菌子回家了吗？”
这一回，小姑娘没抢着回答，左右探头，才发现方才乱七八糟的院子不知几时静静悄悄的。
大家都停下来看着他们，特别是爷爷，面色铁青，手中的拐棍也不断敲击着土面，很是吓人。
小姑娘害怕往后退了退，移舟便起身，挡在她面前，也顺手将肉块塞她嘴里，“我再问一次，那几天，还有谁跟着去山上了？”
“我和哥哥姐姐们去的……”
“除了鸡蛋菌，还捡到别的吗？”
“有……我捡的最多，满满一篮子，不过姐姐们都笑我，说是有毒的……我不信，明明长得一样，他们就是眼红。我偏不扔，就要带回家来给阿奶看一看……”
“那你阿奶怎么说？”
最后这句话的答案，没等移舟问出来，那孩子的奶奶已经扑了过来，一把将孩子抢了回去，搂着孩子就开始骂，“你是谁啊？给我孙女吃了什么？她才几岁，罗家那么多人，你怎么不去问他们，为难我孙女做什么？”
移舟将剩下的那肉干还给了刘原，又拍了拍手上的碎末，一时间，仿佛香气更大了，那孩子就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看她，也不哭也不闹，直接开口讨要：“你说这肉都是我的……”
“我说了——”
移舟笑了，三月春花都没此明艳，可眼里却是没一点温度，“我问你说，这肉干都是你的。但是，你阿奶不让我问。”
这下，小女孩便恶狠狠瞪着那妇人，也不知是哪里的力气，用头顶开了人，又迈开小短腿，坚定无比朝移舟走了过来，“你问！”
小小的身量，也不知是几岁，被桑林刮散了的羊角辫，还沾着些草籽。身上的衣服东一块补子，西一块蓝布，同是沾着黄泥和草汁。
被推倒在地的老妇人也呆愣着，全无方才吓唬移舟的凶狠模样，全是难以置信。
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孙女，这一会儿，怎么像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小恶鬼？
“萱妹儿，回来……”
“不，我要吃肉！”
萱妹儿：呲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家有恶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