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将明未明，荒野笼罩在灰白色的薄雾里。枯草上凝着冰冷的露水，寒气刺骨。
冷风吹乱了纪思瑶额前的碎发，她随意地抬手拢了拢披风。那双清亮的眸子，毫不掩饰地探究着几步之外的男人。
在熹微的晨光下，白宴临俊朗的侧颜被一层淡金色光晕包裹，五官深邃冷峻。
“啧啧，”纪思瑶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明显揶揄的弧度，打破了沉默，“白二公子这身子骨，真真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昨夜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眼瞅着就要断气了，竟还能撑到天亮，一路走到这？佩服，实在佩服。”她嘴里说着佩服，眼神里的戏谑却明晃晃的。
白宴临薄唇微抿，他声音低哑，气息不稳，却字字清晰：“若是我先撑不住……咽了气，你岂不是立刻就得陪着……一起入土？为了不连累纪二小姐，在下……也得拼命多喘几口气。”这话半是陈述事实，半是带着点冰冷的自讽。
“哼，”纪思瑶轻嗤一声，“少说这些没用的。咱们的命如今都系在这鬼东西上，”她晃了晃手腕，“尊贵的白二公子，您神通广大，总该有点门路，把‘共命锁’解开吧？”
白宴临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荒野的风卷起他墨色的衣摆，更添几分萧索。“命碟乃阴邪禁术，解法……或许唯有掌控其秘密的暗卫司高层知晓。”事实上，他并不知晓这古老的禁术是否真的有解开之法。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白宴临：“暗卫司……”这可不是她目前能够抗衡的，而且他们似乎还在抓她。
白宴临捕捉到她眼底的那抹锋锐，声音微哑：“你若真打算查清此事，先保住自己再说。”他顿了顿，“别再去查命碟之事，更别惹暗卫司。我会派人暗中查探暗卫司，获取解除之法。”
为了让纪思瑶更信任自己，他补充到：“毕竟，我也不想自己的命掌握在别人手中……”
纪思瑶低头想了想：“行。我先回纪府查探一番。这镯子是我那‘好姐姐’纪嫣然三年前塞给我的，说是法融寺求来的护身符。她可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她语气一顿，眉心蹙起：“再者，我彻夜未归，纪府此刻必定已翻了天。流言蜚语足以杀人，若不尽快回去，恐怕不用等暗卫司动手，纪府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淹死。”她深知深宅内院的阴私手段，流言猛于虎。
白宴临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算计，沉默地点了点头。“暗卫司耳目众多，纪府也未必安全，我会暗中派人保护你。我亦需尽快回白府……设法探听暗卫司的动向，找到解开共命的可能。”
“七日。”纪思瑶伸出纤细的手指，“七日后，戌时时分，城南落月河畔，那座石桥。若我还活着，没有被纪府生吞活剥，也没有被暗卫司抓去……”她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白宴临，“我一定到。”
白宴临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明了的牵绊。他缓缓开口：“好。七日后，落月河石桥。若你不来……”他顿了顿，“纵使龙潭虎穴，我也会亲自去……寻你。”
最后两个字，重若千钧，敲在纪思瑶心上。她知道，以白宴临昨夜展现的手段和背后的势力，他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纪思瑶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这个苍白、病弱、却又危险深沉的男人刻进眼底。随即，素色的身影没入那片灰白渐淡、天色微亮的荒野雾气之中。
白宴临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纤细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朦胧的晨霭尽头。荒野的风吹动他墨色的长发，拂过苍白的面颊，更显寂寥。直到那身影完全看不见了，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掩唇低低咳了两声：“出来吧。”
身后薄雾深处，几道如同融入阴影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他们穿着统一的玄黑色劲装，身形矫健，落地无声，仿佛荒野的一部分。脸上覆着只露出双眼的银灰色金属面罩，眼神锐利，此刻却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聚焦在白宴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为首一人身形略高，气息更为沉凝，正是白宴临最信任的心腹暗卫首领——影七。
影七快步上前，在距离白宴临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单膝跪地，低头抱拳：“公子！”。他身后的数名黑衣暗卫也齐刷刷跪倒一片，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白宴临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纪思瑶消失的方向。他掩唇又低低咳了两声：“起来。不是让你们……离远些么？”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影七闻声起身，动作干脆利落，目光却始终紧紧锁在白宴临摇摇欲坠的身影上，做好了随时出手搀扶的准备。他看着白宴临唇边未干的血迹和衣襟上沾染的暗红，眼中忧色更浓：
“公子恕罪！属下等奉主上严令，绝不敢远离公子身侧！公子您的身体……”他顿了顿，
“昨夜强行催动内息震慑宵小，又奔波至此，耗损太过！请公子立刻随属下回府！府中医官已备好汤药！”
白宴临没有立刻回应影七的话，反而抬起手，指向纪思瑶消失的荒野深处：“影七，看到方才离开那女子了？”
影七顺着白宴临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只剩下空茫的雾气与摇曳的荒草。他收回目光，垂首道：“是，属下看到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覆在面罩下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皱起。作为白宴临最贴身的护卫，他自然认出了那是昨夜与公子一同逃出破庙、甚至引发了公子体内命纹异动的女子。
“她便是……命碟之人。派影霜和影雪暗中跟随，若有人意图加害她，不必请示，先保她性命为要。”白宴临吩咐道。
影七行了行礼：“是，公子！”
“咳咳咳……”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袭来，白宴临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公子！”影七脸色剧变，再也顾不得礼数，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了白宴临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急声道：
“公子！您的身体撑不住了！请立刻随属下回府！”
白宴临这次没有拒绝。汹涌的眩晕感和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彻底击垮了他强撑的意志。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靠在影七坚实有力的臂膀上，从喉间挤出一个微弱的气音：“……走。”
影七立刻半扶半抱着他，小心翼翼地朝着荒野边缘、薄雾更深处走去。
很快，一辆看似普通、却透着低调厚重的玄黑色马车静静停在小径旁。车辕旁，一名同样黑衣的驭手垂手肃立，如同雕塑。影七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托抱着将白宴临送入温暖的车厢内。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弥漫着淡淡的安神药香。
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荒野的寒风。
“回府！快！”影七翻身上马，护在车旁，沉声下令。
马车缓缓启动，随即加速，平稳而迅捷地碾过荒野的枯草，朝着白府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白宴临深陷在柔软的锦垫中，闭着眼，胸膛起伏微弱，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声不时溢出。他疲惫地抬起冰冷的手，按在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单薄的衣衫下，那枚繁复古老的命纹印记，正散发着微弱而执拗的幽光，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倔强地不肯熄灭。
纪思瑶……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冲击着他濒临极限的意识……
此刻，远处的纪思瑶正低头看向腕间玉镯，幽光在冰凉的玉面上微微闪烁，映出她眸中的复杂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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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思瑶不知，此刻府中另一人彻夜未眠——她的嫡姐，纪嫣然。
当晚，纪嫣然无意间发现纪思瑶深夜偷偷溜出府邸，心生狐疑，便悄悄尾随其后。她亲眼看见一个陌生男子进入纪思瑶的房间，认定她私通外男。为了当场抓住纪思瑶的丑行，她吩咐丫鬟速去买来迷烟悄无声息地吹入房内，打算迷晕二人后再回府请父亲带人来捉个现行。
可事情发展远超预料。纪嫣然才走出客栈没多远，客栈内骤然火光冲天，烈焰与浓烟将夜空染成血红，犬吠、人喊、惊惶声此起彼伏。她仓皇中躲进暗巷，死死盯着燃烧中的客栈，眼看火势越烧越猛，吞噬整座木楼，却始终不见纪思瑶的身影逃出火海。
直到火势逐渐平息，残垣断壁下尽是焦黑废墟，纪嫣然才意识到——纪思瑶多半已经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回到府中，一想到这个心头大患就此消失，纪嫣然的心情止不住地雀跃，竟一夜未眠。
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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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七日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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