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思瑶端坐于书案前,纤指翻动着手中一本薄册,神情专注。偶尔,她微蹙的眉心泄露出一丝凝重的思虑,随即又归于沉静。秋棠垂手侍立一旁,呼吸轻浅,不敢惊扰半分。
“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春杏推门而入,步履匆匆,脸上带着难掩的兴奋,快步走到纪思瑶面前。
“小姐!”春杏的声音里透着雀跃,“奴婢刚打听到,老爷后日要在府中大设家宴!府里昨日就忙活起来了,热闹得很呢!奴婢特意留心夫人身边的丫头们,她们私下里说,这次家宴,明面上是寻常宴请,实则是为了给大小姐和您相看合适的公子,好尽快定下亲事呢!”
难怪……纪思瑶心中冷笑一声,昨日嫡母身边那几个婆子,带着尺子匆匆过来量体裁衣,那股子殷勤劲儿,原来是为了这场“相亲宴”忙着妆点门面呢。这突如其来的“恩典”,不过又是嫡母惯用的伎俩——借着她这庶女的“体面”,来粉饰自己那副“贤德宽厚、视如己出”的画皮罢了。
书页翻动的指尖微微一顿,纪思瑶的目光依旧落在字里行间,未曾抬起。她唇角勾起一丝弧度,语气平静无波:
“她倒是好算计。打着替嫡女庶女一同相看的幌子,实则不过是给她的心肝宝贝纪嫣然谋个好前程,借此机会在府中更上一层楼罢了。”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摩挲,“替我找亲事?呵,只怕是盘算着将我推进哪个火坑里,好替她女儿出口气吧。”
春杏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随即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啊?奴婢……奴婢还当夫人是真心替小姐您着想呢……”
她忽然想起另一桩要紧事,连忙补充道:“哦!对了小姐!奴婢还听到个不好的消息。大小姐身边的几个心腹丫头,这些日子鬼鬼祟祟的,到处散播谣言!她们……她们竟敢编排小姐您,说您前些日子在客栈留宿,污蔑您……污蔑您与外男私会,说您……不干净了……”
纪思瑶的眼神骤然一冷,指尖轻敲桌面,清脆的“嗒嗒”声回荡在屋内,带着一股寒意。
纪思瑶冷笑:“想在家宴那众目睽睽之下,借机发难,彻底败坏我的名声?纪嫣然,你这手段,还真是既阴险毒辣,又愚蠢至极。”她太清楚嫡姐和那位嫡母的手段了。
春杏被那眼神慑住,声音不由得带上忧虑,结结巴巴道:“小、小姐……若是……若是在家宴上,她们真敢当众挑唆此事……怕是……”
“无事。”纪思瑶冷声打断。
“秋棠,明日无论家宴上发生何事,你只需记住一件事:在场上,帮我看清楚,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是谁在推波助澜,又是谁……在暗中对我下手。其余的事,”她微微侧首,瞥了秋棠一眼“自有我来处置。”
“是,小姐。”秋棠伏身应下,带着绝对的服从。
“春杏,”纪思瑶的目光转向另一个丫鬟,“你去想办法打听清楚,后日的家宴上,除了本家亲眷,具体会有哪些世家府邸的公子到场。”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春杏连忙应声,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纪思瑶和秋棠。暮色更深了,几乎要将窗外的青竹吞噬。纪思瑶依旧伫立在窗前,指尖在玉镯上缓缓划过,留下无声的轨迹。
“纪嫣然,你以为散布些流言蜚语,就能将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低声自语,带着彻骨的寒意,“你未免太小看我纪思瑶了。”
“家宴之上,若你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多蹦跶几日。若你执意作妖……”她的声音压得更低,“那家宴,就是你噩梦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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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水汽氤氲,带着淡淡的花香,弥漫在青竹院这间不算宽敞的浴房里。
纪思瑶整个人沉在宽大的浴桶中,水面铺满了淡粉色的花瓣,随着水波轻轻荡漾。连日来的紧绷与算计带来的疲惫,似乎被这温热的水流和浮动的暗香稍稍抚平。她微微仰着头,靠在桶沿,眼睛轻轻闭着,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冷厉与戒备,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水流温柔地包裹着她,洗刷着表面的烟尘,却洗不去深埋心底的冰寒。
秋棠跪在桶边,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指尖小心地避开发丝缠绕的地方。
屏风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春杏的身影快速绕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小姐,奴婢找夫人房里的小厮偷,不对,借来了后日家宴要来的几位世家公子的名帖,都在这儿了!”她将一叠整齐、带着墨香的名帖递向桶边。
纪思瑶睁开眼,眸中残留的放松瞬间褪去,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她没有伸手去接,只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秋棠接过查看。待秋棠接过,春杏则按捺不住,开始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说道:
“老爷和夫人这次请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李家大公子李书翰,年少英俊,容貌清秀,身材挺拔,温文尔雅,在临川可是风头无两,气度不凡!王家三公子王景澄,品行端正,身形高挑,那眉宇间一看就是文武双全的胚子,卓尔不群!还有赵家的赵承志公子,性子刚直,英俊里透着刚毅,他家老太爷跟咱们老侯爷有过命的交情,忠诚可靠没得说,性子比一般公子哥儿可稳重多了!还有……”
春杏越说越起劲,语速加快,眼睛发亮,一旁的秋棠拿着名帖,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钦佩。
“停。”纪思瑶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春杏的兴奋。她抬手,指尖划过水面,带起几片花瓣,“李家王家赵家……都知道了。有没有……”她顿了顿,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晃动的花瓣上,“白家二公子?”
春杏正说得兴起,被骤然打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白家二公子?”她蹙眉想了想,很快摇头,“回小姐,名帖上……倒是没有这位。”她话锋一转,“不过,白家的三公子……”
也好,那位心思深沉,况且那一身的病气,还是不来为好,省得节外生枝。
纪思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听到春杏后续的话。回过神来,发现春杏已经说完了,正看着她。纪思瑶声音柔和了些“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歇歇,喝口水。”她目光转向秋棠,秋棠立刻会意,放下名帖,转身从旁边小几上倒了杯温茶递给春杏。
春杏有些赧然地接过茶杯,小口啜饮着。
纪思瑶的目光落在春杏身上,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你记性真是好,春杏。过目不忘,连这些公子们的身形容貌性情都记得如此清楚,真是难得。”
春杏脸上立刻浮现出受宠若惊的欣喜,连忙放下茶杯,深深低下头:“谢小姐夸奖!奴婢不过是……不过是多看了几眼罢了。还要多谢小姐一直以来教奴婢认字。小姐若有事吩咐,奴婢定当尽心竭力,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纪思瑶抬起手腕,抚了抚镯子,这玉镯自那日分离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对了,秋棠,”纪思瑶像是忽然想起,目光转向安静侍立的秋棠,“我被父亲禁足在这青竹院,有几日了?”
秋棠垂首:“回小姐,今日是第五日。”
纪思瑶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回春杏身上:“春杏,你说的家宴,是那一日?”
春杏连忙点头:“小姐,家宴在后日,定在酉时三刻开席。”
后日晚,酉时三刻,那不就是第七日的傍晚么?落月石桥……看来我要失约了。
“秋棠,”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你过来。”
秋棠俯下身。纪思瑶微微侧首,湿润的鬓发贴在颊边。她压低了声音,在秋棠耳边低低地吩咐了几句。
秋棠垂眸听着,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她极轻地颔首:“是,小姐。”随即又跪下轻柔地梳理着纪思瑶的长发。
纪思瑶重新合上眼帘,将身体更深地沉入温暖的水中,花瓣温柔地簇拥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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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万籁俱寂。
一道比夜色更浓的暗影,如同没有重量的轻烟,悄然潜入了戒备森严的白府。这身影对府内路径似乎极为熟稔,巧妙地避开了巡夜的灯火与守卫,最终落在一处清幽雅致的院落前。
没有丝毫停留,暗影如鬼魅般贴近白家二公子所在的东厢房。一只手快速探出,指间夹着一枚对折得极为精巧的薄纸。那手稳而轻巧地将纸条从狭窄的门缝底无声无息地推了进去,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做完这一切,暗影没有丝毫留恋,身形一晃,便翻出了府外。
就在那暗影消失的刹那——
庭院深处,一株枝叶繁茂的古树阴影下,一双幽深的眼眸,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公子,是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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