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扬不信自己认错人,又跟上去拉住他的手臂:“江楠!”
他用力甩开他,声音早就抖得不着调:“我不想看见你,别跟着我。”
江楠一直低着头走,他戴着帽子,吴子扬跟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一直跟着。
“你听不懂吗?我说别跟着我。”
吴子扬疏远了距离,跟在他身后两三米的位置。
“我说了不要跟着我!”江楠回过头来冲他提高音量,“你再跟着我我报警了!”
“……”
他看到江楠眼尾薄红,鼻尖也是红的,眼眶边还有很浅的光,但他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吴子扬走上去,江楠往后退了一步,还是被吴子扬拉进怀里。
吴子扬靠着他的耳朵说:“对不起江楠,对不起。”他想起来江楠曾经说过的,想道歉的时候,就对对方说“我爱你”,他又道:“我爱你,我很想你,我真的……”
江楠用力推开他:“你的爱算什么东西?”
他蓦地一怔,望着江楠。
“你他妈的一下子消失干净了,你走的干脆利落,联系方式一个不留,你很牛啊吴子扬?!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你觉得这是爱吗?!谁他妈要你的破钥匙破房子?啊?谁他妈要你的钢琴啊?!你有种人留下来,要不然就别他妈把烂摊子全留给我!”
憋在心里四年一箩筐的话吼出来,江楠怎么想都是委屈,声音又拧起来成一团。
“还天天要去给你的破植物浇水搞卫生,谁稀罕,谁想要你的房产?你还给我留只猫?你觉得我还能自己养吗?我才不需要!什么重逢有期,你给我画饼呢啊……”
江楠一边说一边捂着脸擦眼泪:“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最讨厌的就是你,吴子扬,我讨厌你……”
吴子扬心里酸的发疼,他伸手捧着江楠的脸,给他抹眼泪:“对不起,江楠,我现在就在这,我不走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不早说‘有期’是四年,要是是八年,是十二年,我等不到你的,我等不了那么久的……”
江楠的眼泪掉个不停,一直顺着脸颊滑下去,被吴子扬的手指抹去了。
“对不起,江楠,对不起,”吴子扬抱紧他,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都是我的错。”
江楠的声音含含糊糊:“说你爱我。”
吴子扬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揉着他的头发,说:“我爱你。”
江楠刚被擦掉的泪痕又沾上眼泪,他在吴子扬肩上呜咽着说:“吴子扬,我的手已经好了,我能弹钢琴了,我不是质量不好的货,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吴子扬微微顿了一下。
那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说的“我不收质量不好的货”,江楠记了七年。
“我不会不要你的,你看看我,我在这,江楠,”吴子扬拍着他的背,“别哭。”
这个久违的怀抱重新属于了他,或者说,从来没有属于过别人,只是现在又到了他的怀里。
一个人有多少个四年?一个人等待四年,需要多大的勇气?
江楠在他怀里流眼泪,流的却很踏实,就像漂泊的船最终找到了海岸。
踏实的像假的,江楠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毕竟这样的梦做的不少了。
可如今是梦也罢,能多抱一会儿就好。
四年前,那个陪江楠两年的人,忽然在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消失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一丝能够让江楠追随的痕迹,吴子扬像是直接被这个世界抹去了,江楠怎么都找不到了。
那个怀表是被他拒绝过的。银色的月亮,刚好配吴子扬那只银色的六角星星项链。
江楠用了无数个凌晨去想,他开始找空旷的地方,开始喜欢看着大海发呆,最后他妥协了,戴上了这个怀表。
是不是嫌弃他手受伤了?是不是觉得休一年学太不值了?还是不想待在国内了,赶着出国?江楠想不明白。
“重逢有期”,是吴子扬说话的风格,给他留了希望,但是不确切。
这更让江楠绝望。
那串钥匙,江楠曾经为了参加市级赛拿过的,再眼熟不过,因为钥匙扣上有一个小猫挂件,吴子扬说那是江楠——公寓的钥匙,吴子扬的家。
为什么钥匙要留给他?江楠不知道。
他只是经常来浇花,看吴子扬给他买的那束永生花,还有柜子上的一套漫画书,家里还是干干净净,只是不住人了。
江楠常说,他说话算数,一诺千金,所以每年他都给吴子扬不用的手机号发很多祝福,每个节日都发,每年一月二十一号都会给他的微信发语音,告诉他自己还在等他,还会爱他,会一直陪他过生日,尽管吴子扬永远收不到了。
这个市那么大,为了“有期”两个字,他一闲下来就去阿花手抓饼、X中、早茶店、图书馆、水族馆……
整整四年,江楠去所有吴子扬去过的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只要他有空,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后来他离开了市,去了附近的其他城市,找啊找啊,大海捞针似的,最后又出了省。
他没有吴子扬相关的一丁点线索和信息,只能慢慢的找,一点一点的找,梁婉木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最后还是看不下去自己儿子变成这样,她坦白了。
那天,江楠在床上看了一天天花板,窗外的光慢慢暗下去,迎来了黑夜、凌晨、黎明、破晓,新的一天又来了。
江楠说过,自己是打不败的小强,他不会永远沉沦于绝望。
所以后来,哪怕没有人再带着他学习,他还是靠自己考上了国内钢琴专业最好的大学,登上了更大的舞台,享受了更亮的聚光灯。
可是当他手里拿着金灿灿的国家级奖杯时,他忽然发觉,台下的观众席没有那个人,一切都索然无味。
国家级的奖应该很帅,很有含金量吧,也许足够换一百个亲亲了,可惜那个人看不到。
他开始喜欢一个人看海,每年的跨年烟花都很美很绚烂。
他会对着海的那边发呆,会想,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
他重新拿起了好不容易戒掉的烟,他抽那个人喜欢的牌子,味道还是那么好闻,只是一闻到那个味道,他就想起那个人,满脑子都被占据了。
他时常想起那个人,穿上鞋一米九、身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烟味、外人看来寒凉似雪,其实是很温柔很温柔的那个人,他想起他们十指相扣的时候,想起那个人说“我爱你”的时候,想起画室外偷偷接吻的时候。
他看着手机上游戏里,那个叫“吴软软”的好友一直被挂在置顶,却是永远不会亮起的灰色头像。
他去那个人以前喜欢去的地方,看龙应台和余华的书,二刷三刷四刷了他们一起看过的电影。
他明明怕疼,却还是打了一个脐钉,在肚脐上弄了个银色的六角星,每次衣服布料摩挲过时都会暗暗发疼,他就又想起来过去的事情。
大二的时候,高中同学办了一次同学聚会,他抱着侥幸心理去了,说不定那个人也会来呢,但是没有。
乔晨霖没有问他们的事,可能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那次聚会,他发现自己的酒量变得好差,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喝酒了。
最后,他决心要找,把这个世界翻一遍也要找到那个人。
于是他一边读大学,一边了解那个人曾说过的H国,他查了很多很多资料,独自办理了签证。
办完签证的三年内,他去了五次H国。
第一次是国际比赛,江楠在周边逛了两周,没有看见像他的人;第二、三、四次都是专门过去的,每次都去了三个月,他看完了H国的画展,都无果;最后一次,他看到了H国新展的宣传,这个名字太巧了些,江楠抱着最后的希望来了。
画展上,他看见了那个人。
他太胆小了,他承认自己就是个胆小鬼,看见日思夜想的人,第一反应竟然是离开。
那个人一直跟着他,跟着他出了画展,江楠很怕,怕再次相遇,怕那个人会一直跟他道歉,怕自己心软会直接忘掉这奔波的四年,选择原谅他。
他在吴子扬的拥抱里,最终还是轻易原谅了那四年。
江楠笑自己没出息,却还是臣服了,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有了吴子扬还要什么出息。
他还是那个江楠,那个十六岁被伸以援手就感动得哭哭啼啼的少年,在吴子扬面前,他可以容许自己脆弱一下。
江楠原本是下午回国的飞机,他临时退了机票,跟着吴子扬回到他的家。
本以为他会和姐姐她们住一起,但是吴子扬却有另外的房子,坐落于市中心的位置,落地窗可以俯瞰全市。
想着弟弟也成年读大学了,不是那个矮矮小小要姐姐保护的初中生了,宋珈和应烟尘就搬出去另外住,把这个方位极佳的房子腾出来给他。
江楠就以为他是独居,可他看着鞋柜又惊讶了,鞋柜里甚至有一双合他脚的拖鞋。
“你谈恋爱了?”江楠刚刚哭完,眼睛还有些发红,说这话时又委屈起来。
“嗯?我就跟你谈过。”吴子扬看着他说。
江楠感觉自己又要绷不住了,眼泪汪汪道:“你一个人长四只脚,穿两双拖鞋。”
他不想哭的,毕竟自尊心不想让他显得太卑微,好像没了吴子扬活不了似的,但是生理性的眼泪就是止不住,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哭过了,一旦哭就停不下来。
江楠一边掉眼泪一边想:太丢脸了。
吴子扬赶紧给他擦眼泪:“你别哭啊,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我独居,习惯多留一套用品了,被子牙刷什么的也都有两套。”
江楠死命想止住眼泪,声音憋的走调,听起来很别扭:“哦,给我留的吗?”
“给你留的,”他揉了一把江楠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哭了,去洗把脸,一会儿带你去吃烤肉。”
江楠边抹眼泪边往洗手间走,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被丑得一愣,赶紧对着水龙头扑了几捧水。
丢脸丢到家了。
他撑着洗手台,洗完脸眼睛还是红的。
江楠往外瞟了一眼,问:“我能看看你家吗?”
“看吧。”吴子扬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江楠走到主卧外,往里瞧了一眼,风格跟他在国内的家差不多,布局也相似,还是有烟草味,但是很浅很淡,床上趴着一只呼呼大睡的胖橘猫,江楠猜那应该是三十二。
“你没锁门,三十二都跑到你床上去了。”江楠说。
“不习惯锁门,我房间都归它了。”他道。
江楠应了一声,继续看,家里摆放了许多永生花,房间、浴室、客厅都有,他挺喜欢满天星的。
他的目光扫过书柜,看到上面放着一个裱住金牌的相框,他忽地想起来什么,心中又是狠狠酸涩一阵。
他看到排排书籍中的一本相册,抽出来翻了两页,都是吴子扬拿奖的照片,身边的同学和教授多数是老外。
江楠认真看了起来,指腹摩过照片。
这是他在国内,吴子扬在国外的那四年。他的男朋友还是那么优秀,他知道的,吴子扬一直都很优秀很好,过去现在未来他男朋友都是最好的,不论在哪都是聚焦点。
只是,照片上的他没有笑。
一手奖牌一手证书,身边搂着他的教授眼睛都笑弯了,他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江楠心里难受的不行,随便翻了一会儿就合上相册放回去了。
江楠沉思片刻,走回客厅坐下,看着吴子扬忙忙碌碌的收拾厨房的狼籍,地上有几只玻璃瓶子,还有碰碎了落得一地玻璃渣,他知道,吴子扬昨天喝酒了。
“你过得……怎么样?”
江楠想问了一路,最后还是坐在他家里才问出口。
“挺好的,去年末刚毕业,不继续读了。”吴子扬边拖地边回答,又抬头看向他问:“你呢?”
“我也挺好的,还有一年毕业,打算考教资。”江楠低着头说。
其实他不好,这四年都不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