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火阵每靠近一步，灼烧就多两分，姜浮玉收起剑，强忍着伤口痛意将阵法打出一个缺口，碎叶散成一片片莲瓣，铺出一条路。
她走入阵中，火焰赤红如血，舔舐她的皮肤，如同千百只火蚁啃咬，灵力不断流失，唇色泛白，喉咙好似被无形的手扼住，控制碎叶的指尖不住颤抖。
她和罗重衣明明那么近，这条路却好像没有尽头。多次使用碎叶损耗太大，灵力入不敷出，她没有第二次机会。
眼神穿过明亮的火焰，落到破碎的罗重衣身上，姜浮玉张了张口，嗓音沙哑地呼唤她的名字。
罗重衣恍若未觉，身体一动不动，入定了一般。
姜浮玉收起碎叶，闭眼等了一会，汇聚所有灵力，踏出最后两步。
她脱力跪在地上，看到了罗重衣背后狰狞的伤口，骨肉相连，血粘在伤口，黑红色一圈圈向外蚕食肌肤。
手臂上刻有繁复符咒，身体各处关窍插入金针，姜浮玉想伸手抱她，却无从下手。
头顶青铜日晷，八卦盘，生死门相继落下，将她围困在离火阵。
“竟然是你？我还以为会是和她情深义重的孙堇青或是拓跋卿呢？”
朱炎站在高处，俯视如蝼蚁般渺小的她们，笑道：“既来了，何不留下陪她，她要在此度过余生，有你在，不算孤单。”
姜浮玉不受干扰，施法拔出封印的金针，罗重衣合上眼，颤抖地倒入她怀中，喃喃呼唤：“姜浮玉。”
她垂首看着怀中人，眸光微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日晷震动，她的嘴角微微扯动，眼中流露出复杂情绪。
她俯下身，嘴唇轻轻贴上罗重衣的额头。
做完这些，她抬头看一眼朱炎，点燃请将香，紧紧抱住罗重衣。
上次带“棠清”出逃，这次，她带罗重衣离开。
青光忽闪，在朱炎眼皮子底下，在毫无破绽的青铜困兽阵里，她们两个人彻底消失。
朱炎只以为是障眼法，跳下去，没有找到她们。
真的逃了。她脊背冒出冷汗，慌忙吩咐：“将所有人派出去搜，绝不能让她逃脱！”
请将香点燃，周绮赶到时，遍体鳞伤的两人拥倒在草地上，昏迷不醒。
“重衣姐姐。”周绮亲眼见过命书，里面没有一波三折。究竟是谁？若让她找到幕后之人，定将他们剥皮拆骨。
周绮将她们带到土地庙安置，施法为她们疗伤，土地婆急忙拦下，“鬼帝大人，人界躯体承受不住您的灵力。”
“无妨，重衣姐姐轮回没投胎，这是自己的身体。我先为她疗愈丹田，灵力也好恢复。”
果真是冥王殿下。小小一座土地庙，竟容纳鬼帝和冥王两尊大驾，这讲出去那群老姐妹谁敢信？
土地婆咽了咽喉，指着姜浮玉，“那这位…”
周绮眼神没分半个，“顺手救回来的，不值钱。”
顿了顿，又道：“你看顾着些，别死了就成。”
守了三个时辰，罗重衣没醒的迹象，姜浮玉的灵力开始恢复，她先醒，身体好受些，见到周绮心中有底，“罗重衣如何了？”
周绮脸色不太好看，“命保住了，丹田破碎，修补不回来。”
姜浮玉沉默许久，走到罗重衣身边，“我试一试。”
外面的伤口几乎痊愈，她小心翼翼引渡灵气为她治疗内伤，灵力入体，的确如周绮所言，经脉脆弱，丹田缺少灵气，一滩死水般没有波澜。
卓尔不群的少女，两年内成为长老亲传娣子，落得灵力枯竭，修为尽失的下场，她若醒来，能接受吗？
她收回手，抬眼时，罗重衣缓缓睁开眼，眸若寒星，视线相接，她眼尾上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浮玉，你将我救出来了？”
“嗯。”姜浮玉勉强出笑容，她环视四周，周绮和土地婆一前一后站着，“她们是谁？”
周绮将到嘴边的“重衣姐姐”咽了下去，“我是散修，路过卢荡山见你们二人昏迷，将你们带到这附近的土地庙，这位是土地庙的庙祝。”
“多谢二位相救。”罗重衣撑着坐起来，后背隐隐作痛，她双手在眼前摊开，眼神无措，“我的灵力消失了。”
身体如何她最清楚，此刻她沉默地凝视姜浮玉，嘴唇颤动，眼眶蓦然红了，姜浮玉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只是暂时如此，等我们回灵枢宗，再另找法子救你。”
周绮看不惯她，憋着一口气蹲在门外。
“灵枢宗。朱炎说师傅和长老们，还有师姐师妹她们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开不了口，低下头，手紧紧捏着衣角。姜浮玉轻叹气，和她讲述那日她们受神秘人袭击后，灵枢宗发生的巨变。
“她们暂留在清平峰，但那不是久留之地，我们需尽快回去，和她们商议后续事宜。”
参商召出，比之往日暗淡不少，罗重衣掌心抚过剑身，“师门之仇，断剑之恨，我会一一讨回来。”
告别周绮，两人御剑前往清平峰。姜浮玉踏上剑，回眸看她一眼，“抱紧我。”
从前是她不愿御剑，现在是不能。罗重衣轻笑，果真环抱住她的腰，“浮玉的腰好细，盈盈一握不过如此。”
凌空飞出，风声吹响袍角，姜浮玉问：“失了修为，不难过吗？”
等了一会，才听到她的回答：“难过了我的丹田就能恢复，灵力就能回来吗？”
罗重衣声音低低的，仿佛哭过一场，嗓音微哑。
姜浮玉掌心覆在她手背，“我会一直在。”
“没有谁会一直在。”
罗重衣顿了顿，含笑问她：“我险些忘了，你是剑灵。不过参商已断，你真的不会消失？”
她还未说完，姜浮玉脱口而出，“不会。”
手臂收紧，勒住她的腰，罗重衣嗯了声，语气含笑，“若我真成了废人，你替我执剑。”
“好。”
“哪天我要杀不该杀的人，你会出剑吗？”
“会。”
说话间，她们抵达清平峰。
孙堇青，拓跋卿，封辛都在，内门娣子二三十人，还有十多个外门娣子。
师姐妹再度相见，年纪小些的师妹抱着她痛哭，“重衣师姐，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孙堇青神形憔悴，见到她活着站在面前，眼中含泪冲她笑，握拳锤在她的肩上。
罗重衣踉跄往后倒，抓住姜浮玉的手臂不至于摔在地上。
若灵力还在的话，这一拳再重些也不在话下。罗重衣捂肩，不满道：“我伤没好全，孙堇青你下手轻些。”
“你们竟还敢留在灵枢山。”头顶伏璃御剑悬停在半空中，空山宗娣子围困出入口，向下倾倒黑紫色药末。
拓跋卿双手结印，引清平峰湖水，施法冰封，寒天冻地一成，药末凝固在冰块中。她冷冷盯着伏璃，抽剑迎敌。
罗重衣将赎命丢给她，懒懒抱臂，“浮玉，交给你了。”
姜浮玉与拓跋卿直冲云端，伏璃自知不是对手，主动躲避，其他娣子折返列阵，她们已困在中央。
身在阵中，头疼得厉害，拓跋卿封住几处穴位，成效甚微，手抬起剑，却不受控制地指向姜浮玉。
在空山宗罗重衣便是这般反应。
水波流动，围住阵外人的手臂和脚腕，罗重衣挑唇，“大师姐的缚水。”
姜浮玉脚尖一踮，旋身上前，一剑穿心，伏璃睁大眼，断臂自保，避开这落在心口一剑。
大事不妙，情急之下一冰系娣子冰封水环，震碎后她们逃往主峰。
明知她们在清平峰，却奈何不了她们，如今又有姬无许和罗重衣坐阵。少年天才灵枢宗一代出了两个，不乏有拓跋卿，姜浮玉等强敌。
若不是她们占了灵枢山这等灵泉涌动之地，实力未必比得过空山宗！伏璃不甘心地捡起断臂，声音阴鸷，“莫离她们三个联手都不是朱炎长老的对手，你们等着瞧。”
罗重衣冷冰冰，如看死人的眼神盯着她，指尖有规律地敲打手臂，但凡她还有灵力，伏璃活不过说完这句话。
她们使符篆遁逃，师姐妹几人聚在一处。
不等她们问，姬无许道：“我受猫妖蛊惑欺瞒，中离山计，宗门大难，我难辞其咎。”
“那日，谁在都挽回不了局面，师傅她们以三敌一，败在朱炎手下。除去受欺瞒追随秦震的同门，幸存的师妹们或逃出灵枢山，或随我来到清平峰。”拓跋卿往后看一眼，因姬无许与罗重衣回来，眼中有了希望。
她取出灵枢令，高举在手，“大师姐，重衣师妹，宗主遗命，传位于灵枢宗二十代娣子罗重衣，望其逆不惶馁，危不惊惧，摧邪显正，扬我灵枢风骨。”
“重衣。”姬无许淡淡蹙眉，未应师命，平静地看着她，给她后悔的余地。
姜浮玉神色沉重，姬无许身为合宗信赖的大师姐，莫离弥留之际却选择将宗主之位传给罗重衣，可见她对姬无许的私心爱重。
复仇一事，势必沾染无辜鲜血，姬无许修无情道，在这件事上稍有疏忽，便万劫不复。莫离不传位给她，是在亲手为她铺就一条登仙之路，而收复宗门，洗清冤屈的重担，自然大半落在罗重衣这个宗主身上。
“往后仰赖大师姐助力。”说完，罗重衣跪地，“娣子谨记。”
她从拓跋卿手中接过灵枢令，姬无许扶她起来，而后郑重行礼。
其他娣子再有微词，见她认下罗重衣这个宗主，纷纷效仿，“拜见宗主。”
罗重衣手持号令宗门的令牌，东望主峰，“驭曦空山两宗勾结，害我同门，杀我师长，此仇不报，教天道永绝我飞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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