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秦震带人登上清平峰。
比预想的来得早，罗重衣昨夜睡在外面，不算好眠，此刻睡眼惺忪，无骨地靠着姜浮玉。
“师姐，以后我要将灵枢宗晨起改晚半个时辰，太早了。”
越发没个正形，拓跋卿没眼看，不带感情应付：“全凭宗主决定。”
“莫离怎么会看中你这个蠢货。”秦震拔剑，身后十余人散开，脸上是得逞的笑容，“唯一棘手的姬无许被你亲自支开，正方便我们逐个击破。”
拓跋卿蹙眉，以大师姐的实力，能对付她的只有朱炎和重伤罗重衣的神秘人，她们哪个都不好对付，孙堇青会不会有危险？
“怎么不先去救你的好徒儿？”罗重衣头一回听到有人将“蠢货”这两个字安到自己头上，莫名笑起来，“还是昨夜在思过崖一夜，都没能破我的剑阵？秦震，你说说看，如此废物的一个人，妄想坐上宗主的位置，不觉羞愧吗？”
“你…”秦震气急，忍着没冲上前动手，看一眼姜浮玉，戳她伤口，“参商剑断，你的剑灵竟还在？”
回忆起那夜，剑断，人被掳走，受尽折磨。罗重衣神色阴沉，姜浮玉牵住她的手，低声道：“参商在我这。”
“你替我好生收着。”
她不止一把剑。赎命出鞘，罗重衣提剑刺去，以秦震为阵心，结起十二金刚阵，剑盾升起，固若金汤，划出与外界分隔的一方天地。
罗重衣才逃出卢荡山，身心重创，秦震笃定她不是自己的对手。
蛛网般的褐色纹路沿着罗重衣步伐一路蔓延，剑尖堪堪抵在她的面前，她后退两步棱形土盾拔地而起。
赎命气势不减，直直劈下去，紫电虬曲，飞石溅起，土盾只被削去一角。
秦震嗤笑，飞身踏在数丈高的土盾上，“罗重衣，常兑将你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来教训教训你。”
最前面的土盾沉下去，大地震动，她后撤半步，蛛网裂痕散开，遍布整个金刚阵。
秦震移至坤位，手挽剑花，黄色浊气自地面升起，冲着罗重衣去。
罗重衣反手将剑插入地面，剑啸地鸣，一条土龙破地腾空，张口吞吃，她双指画符，点下最后一笔，土龙完全遮住光，一张狰狞大嘴包裹住她。
时间恍若静止，几息过后，秦震听到一声笑，土崩瓦解，只剩一道龙形残影。
罗重衣立在原地，指尖轻点剑柄，意犹未尽道：“只有这些吗？”
不对，灵枢宗从未有长老教授娣子如此破坏力的符篆，若她仅凭自学便能驾驭，假以时日必成大患，罗重衣断然留不得。
秦震没了折辱她的心思，五指握紧，使出全力持剑逼向她。
赎命划出一抹玄黑的弧光，以雷电之速接她一剑，手松开，赎命绕她的剑旋转半圈落入手中，往上扬，直奔秦震脖颈。
秦震后仰避开，双指夹住她的剑刃，旋身将她的剑往地下压，与此同时地面变得松软，坚实的土地化作流沙，缠住罗重衣的脚踝。
越挣扎，越陷深。
难怪事先要设下金刚阵，原来有后招。罗重衣手掌划过剑刃，以血饲剑，屈指一弹，暗沉的玄铁剑身发出幽冷光芒。
森冷的寒意爬上脊背，秦震强行压下这种不适，退开一段距离，双手结印加速地面塌陷。
罗重衣剑指地，九重惊雷从地底直冲地面，流沙被震到半空，她向前走出两步，嘴角勾起，如以往每次同秦震见礼后露出的笑容。
紫电蜿蜒，蛇缠般绕在剑上，罗重衣敛起笑，主动出击。
剑剑致命，秦震勉力接招，逃入阵法罩门，十三道剑气齐发，排山之势压向罗重衣。
最后的，困兽犹斗。
可惜救命稻草没能起效，罗重衣轻松破开，一剑刺穿她的丹田。
“啊——”秦震痛苦地喊出声，亲眼看着贯穿身体的剑，身体浑身冰凉，额头冒出冷汗，灵力飞入流失，似乎不敢相信，她轻易败给罗重衣。
罗重衣语气疑惑地问她什么感觉？手腕一边来回转动，将她的丹田彻底搅碎。
秦震恨自己轻敌，只以为姬无许不在，罗重衣受伤，以她之力足够夺回灵枢令，若等到朱炎来合击，她何至于此！
她颓然倒地，大笑出声，罗重衣最后给她了结，她抬手喊道：“常兑还活着。”
落下的剑果然停住，罗重衣盯着她，“她在哪？”
秦震惜命，挤出一个笑，“她被关在哪只有我知道，你不能杀我。”
“是吗？”罗重衣向前一步，左手横握剑，利落划开她的脖颈。
她往后倒在地上，血涌泉般流出，嘴角的弧度还未消失，眼睛睁大，至死也没想明白有常兑在手，罗重衣为何会杀她。
“敢威胁我的人，都已经死了。”
十二金刚阵破，秦震身死，十二人慌忙夺路往外跑，罗重衣先断伏璃一臂，后废秋若梦修为，如今亲手杀了秦震，简直凶残！
这些人后面有姬无许她们收拾，罗重衣懒得动手。
初阳升起，一束光落在她眼睛上，她抹去眼尾一滴血，表情漠然。
此刻天边三道身影缠斗，在罗重衣与秦震对战时，朱炎赶到要对罗重衣下黑手，姜浮玉拓跋卿合力阻拦，她们从清平峰打到玄塔峰。
以玄塔峰为中心，冰封十里，朱炎手持金杖，赤色火焰迸发比肩旭日的光芒，白茫茫的雾气升腾，“黄口小儿，你师傅都不是我的对手，你未免天真。”
朱炎头顶九根玉简，火焰缠绕，挥杖，三根玉简飞出，带着灼热的罡气破开层层坚冰，拓跋卿被玉简困住，当即结印筑起水盾，挽剑凝水花，齐飘向朱炎，却反被她一一打回。
拓跋卿坠落地面，剑脱手飞出，刺眼的红铺了一地。
罗重衣飞身，左手接剑，双指捏过一片碎叶，大笑着扔回剑，“师姐，为我们压阵。”
“蛰伏多年，竟多等不了一刻。”主人吩咐取走的宝物被罗重衣夺走，秦震过于自信，不敌她不算意外，朱炎摇头叹息，“罗重衣，当初我是真心想让你拜入驭曦宗。”
“你错在不该拜入灵枢宗，灵枢宗怀璧其罪，交出你在思过崖挖出的东西，我保你们不魂飞魄散。能早入幽冥重修来世，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似乎不清楚思过崖下的东西是什么，只知道要夺走它。“那我岂不是还要多谢你？”罗重衣剑扛在肩上，拓跋卿还在调养生息，不急着打架，“若你落败，你背后的人会现身救你吗？”
“哼，你不是亲自感受过她的实力？灵枢宗的两名少年天才加起来，在她手下恐怕也过不了十招。”这一战朱炎成竹在胸，却不敢看轻眼前这两人，只要拖住时间等来主人，一切就能尘埃落定。
姜浮玉飒飒凌空，飘落在她身旁，碎叶纷纷靠拢，缺了一角，“你手里还有一片。”
“小气。”罗重衣努努嘴，将手中那一片扔出去。碎叶归位，玉莲盛开在她们脚下，姜浮玉顿了顿，“周绮在来的路上。”
认得周绮名字的，只有幽冥的罗重衣。从她喊出“姜浮玉”三个字，姜浮玉就已经认出她来终究还是说出口。
罗重衣挑眉，屈指敲了敲碎叶，夸道：“不错，我的剑灵与我心有灵犀。”
姜浮玉抿唇，沉默些许，坦白道：“剑灵一事，是我在骗你。”
“姜浮玉。”大敌当前，罗重衣脸上嬉笑，语气却十分认真，“没有你，我这一路只会更波折。”
不属于人界的神秘人终于现身，她料到人界有她的傀儡，却不曾想三大宗门都有高位者陷落。
没有姜浮玉，想来她受的苦会更多，觉醒记忆会更晚，届时灵枢宗四分五裂，她无力自保，若思过崖上她要找的东西提前被她们挖去，只会更糟糕。
她们无视朱炎，两相对峙，时辰拖得差不多，等到身后拓跋卿握剑站起，罗重衣转了转脖颈，“难得有机会在人界施展。”
莲瓣如游鱼般穿梭，环住朱炎，金杖杵地，九道玉简化作九只火凤，冲开莲环，姜浮玉双手结法印，莲花法相镇下，地面升起冰棱，贯穿火凤躯体。
焚天火苗吞噬冰雪，火凤引颈啼鸣，罗重衣脚踏碎叶，一剑斩下一只火凤头颅。
火凤飞回，盘旋在朱炎的手边，手心覆盖火杖顶部的三角尖刺，喉咙发出祭祀般的咒语低喃。
有过一次经历，罗重衣无比厌恶吞吐的火舌，眉宇戾气隐隐压不住，赎命在她手中躁动。
雷云笼罩头顶，迅疾闪电如一道道锁链缚住朱炎的手脚，朱炎不知疲倦地念咒，玄塔峰崩塌，地下土石坠落，透过地面，隐隐可见深红色的岩浆。
几人御剑悬于半空，水漫大地，大地停止开裂，姬无许踏水而来，怀里抱着昏迷的孙堇青，她低声道：“我的灵力暂时护住她的心脉，但师妹受的伤实在太重。”
“姜浮玉！”剑阵已启，罗重衣分不开身，喊来姜浮玉为孙堇青医治。
几人围着孙堇青，良久，她神色沉重，“经脉寸断，灵力亏空。我能用灵力护住她的经脉续命，直到人界医者医治。只是她恐怕再不能修炼，寿数会比普通人还要短。”
拓跋卿握紧孙堇青的手掌，“劳烦你先救她。”
乌云遮天蔽日，朱炎双手高举过头顶，虔诚道：“主人！”
罗重衣面临以一敌二的局面，姜浮玉担忧地看向她，她空有冥王记忆，还是人界身体，以她的修为，再来一次，也不是神秘人的对手。
姬无许看出她的担忧，“我去帮她。”
碎叶回到姜浮玉手中，万千青丝刺入孙堇青身体，“我的灵力大量渗入，痛苦非常人所能忍，你按住她。”
“啊——”这声惨叫刺穿云霄，罗重衣回望，眉心皱得更深。
孙堇青不停摆动肢体，拓跋卿眼中含泪，牢牢将她抱在怀里，一刻钟后，青丝收回，姜浮玉松了口气。
她踉跄起身，天边姬无许与罗重衣的身影已然模糊，光影交错，她们还在缠斗，或许是为了不波及此处，将人引到别地。
“你到底是谁？”拓跋卿仰头质问她，“你们到底是谁？”
姜浮玉冷静道：“灵枢宗的灾祸并非因我们而起。秦震勾结其他两宗夺位不可避免，没有罗重衣，她的遭遇，或许落在姬无许身上，或许落在你们中任一人身上。”
罗重衣身为冥王，写下命书，封印记忆修为轮回人界，一切顺应因果，奈何不属于人界的力量能够瞒过天道，横加干涉，这才导致命书脱轨。
或许，这也是罗重衣来到人界的原因之一。
但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她都会帮罗重衣达成目的。
赎命在手，不至于重蹈参商剑的覆辙，罗重衣立于林海之上，头顶天河倒悬，白色浪花滚落，水刃以裂地之势斩下。
天地卷起风暴，一阵接一阵潮湿的风带来灵力威压，云层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们。
柔软的水带圈住罗重衣的腰肢，带着她后退，姬无许孤身向前，她深知有如蚍蜉撼树，纵是死局，亦当往矣。
不曾想罗重衣跃起，踏在水刃卷起的浪花之上，迎头还击。
“师姐。”
“这一剑，如何？”
她双手举剑，雷声滚滚，将头顶浓云撕开一条口子，以水为载，一条紫蛇逆流而上，不过一瞬，快到看不清水中变故，朱炎捂着手臂哀嚎。
左手施法断水，“主人，求您帮我杀了她们！”
方才一击朱炎本该死的。罗重衣恼怒人界这具废物身体，再强的灵器和术法都发挥不出威力，白白浪费她祭剑的血。
罗重衣的反击激怒她们，山林成沧海，数不清的漩涡如海的巨眼，一睁一闭，水箭密密麻麻从头顶落下，从脚下钻出。
潮汐起落，漩涡在移动，罗重衣正面拦下朱炎的回击，背后漩涡里生出一只水蟒，姬无许持剑为她护住后背，水蟒绕过剑，死死绞住她的脖颈。
“大师姐。”罗重衣回头，只见她的额头发出耀眼金光，水蟒化成一滩水，短短一瞬，罗重衣险些以为看错了，她喃喃道：“是你。”
姬无许晕了过去。
趁她分心，水蟒从罗重衣脚下冒出，缠住她的脚踝，又一条勒住她的脖颈，透明的水蟒有了颜色，那是她七窍里漫出的血。
朱炎闪至她身前，双瞳漆黑见不到底，她微笑地举起金杖，插入她的丹田。
赎命脱手甩出，击中她的手腕，手一偏，三角尖刺径直扎入心脏。
她等的就是此刻。罗重衣盯着她的眼睛，唇角勾起，“我迟早会找到你。”
“想将我拖在人界？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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