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温小茗醒来时，宋琏正在捣药。
见她醒来，他眼中先是划过一丝惊喜，随后又迅速笼上了薄薄的轻愁。
“绿豆呢？她在哪儿？”
宋琏瞧她刚醒就忙着找人，慌里慌张一副野火燎原的样子，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杵快步走至床边，温柔地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宽慰道：“绿豆没事，她人就在隔壁，服了药已经歇下了。”
温小茗一听就挣扎着要下床，被宋琏一把按住。
他眉头微微一皱，显然对她的行为很不赞同：“有我在，你还不放心？”
“不不……你的医术我自是信得过的，只是我看她伤得那样重，难免……”温小茗欲言又止。
宋琏略微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神色舒展开来，眸底尽是温柔：“绿豆的伤看似凶险，实则并未伤及根本，绝无性命之忧。她已服下最好的灵药，只要悉心休养，假以时日便可完全恢复。”
得到了宋琏的允诺，温小茗眼眶微微发热，她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人活着就好。”
“她是没事了，不过你……”
顺着宋琏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腿，只一眼温小茗便知他眼中的薄愁从何而来。
“我的腿是治不好了吗？”
“很难。”宋琏如实告知，并未隐瞒。虽说神族不缺续骨生肌的灵药，但这些灵药对她却是无用，因为她断的并不是普通的血肉肌骨，而是被称作“龙之本”的龙筋。
鹤族人向来精通医术，而宋琏更是难得一见的制药天才，若是他都觉得难，那自己的腿怕是真的废了。不过温小茗并不后悔，因为在她看来，用一条腿换绿豆一条命，这买卖做的不亏。
见她沉默，宋琏面带歉疚，郑重承诺道： “茗儿妹妹你不用担心，终有一日琏哥哥会找到治好你的方法的。”
这肉麻的称呼让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过往，密林中众人打打闹闹，嬉笑怒骂的一幕幕在岁月的磋磨下黯晦消沉，最终化为过眼烟云。此刻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却不知落在宋琏眼里却是比哭还难看。
沉吟片刻，宋琏小心翼翼提起了芭蕉：“芭蕉她已重新投胎，进入轮回，逸…嗯我已托人向司命打探，得知她转世仍在龙族。你二人若是缘分未尽，定有再会之时。”
“谢谢你，宋琏哥哥。”
提到芭蕉，她的眼底渐渐泛出泪光。
宋琏微微颌首，柔声嘱咐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病人了，一切要遵从医嘱。我现在出去一趟给你拿药，你给我好好躺着休息，休想趁机溜下床。”
“好。”温小茗点头答应。其实他没有必要担忧，就凭自己这条烂腿，怕是走不了几步路的。
望着乖乖躺下的温小茗，宋琏很是满意。他站起身来，推开门，没走出几步就见到言逸品笔直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明明心里在意，却偏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家伙可真是变扭。
一个月后，正如宋琏所说，绿豆已完全恢复，而温小茗的腿却落下了残疾。她走起路来一沉一浮，走得快了甚至会左右摇晃。
等温小茗在绿豆的搀扶下回到家时，眼前哪还有什么暮烟苑，唯独剩下了一团焦土。
原来，在温小茗离开的那个晚上，暮烟苑便燃起了熊熊大火。一片片火焰互相拉拢，互相吞噬，转瞬间浓烟滚滚，火光漫天。
无人救援的暮烟苑压根无法抵挡付之一炬的悲惨命运。
温小茗安静地站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废墟。
见此情形，一旁的绿豆后怕不已，倘若小姐当晚没坐墨龙轿子去寻救兵而是直接回到了暮烟苑……恐怕这焦土中还得再添上两具白骨。
无家可回的主仆二人在后院寻了个小竹屋，这屋子本是堆放杂物用的，但经过一番拾掇整理，勉强也能住人。
竹屋位置偏远，平日里很少有人经过，甚是安静。绿豆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些瓜果蔬菜的种子，一股脑全撒在了屋前的土地里，自此他们同小话本中的凡人们一样，过上了自给自足的农家生活。
在平平淡淡中，一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等到温荼带着小六回府时，那漫天的流言和灰飞烟灭的暮烟苑彻底惊住了二人。
温荼一言不发，领着小六进了书房，关紧门后，狠狠将一只白玉杯拍碎在桌上。
伴随着杯子碎裂的声响，十个身着黑衣的影卫出现在书桌前。
“说，给我说！我离开的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的暮烟苑怎么就成了一片废墟？”
影卫长见状连忙向前一步，理了一下思路，随即沉声禀报起一年内发生的种种。
等他汇报完毕，书房里除了温荼以外，人人面如死灰，冷汗直流。盛怒中的温荼已然控制不住五爪金龙之威，平日里敛住的威压稍一展开，就压得众人五脏如焚。
“什么叫偷了洗髓露？什么叫聚议堂动刑？什么叫一死一伤？什么叫龙筋断了成了瘸子？！我离府前是怎么叮嘱你们的，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你们都是死人吗！”
一个影卫终于再承受不住威压之力，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随后软软倒在地上。
影卫长心中一惊，原以为族长宠爱大小姐，不喜二小姐，所以他们对温小茗很是轻视，看她被欺负也从未出手相助，只想着能保住她一条命就行。这次事发突然，等他们想出手时，悲剧已经发生了。
影卫长知自己是押错了宝，冷汗直流，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其他影卫也急忙顺势跪下。
温荼看着乌压压跪着的一排人，冷笑一声：“既然你们都是死人，我还要你们有何用，从明日起通通给我去炼狱报道！”
众影卫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温荼震得口喷鲜血，纷纷倒飞出窗外。
处理完影卫后，温荼一下子跌坐在座位上，恍惚间似是老了十岁。
“小六，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早知今日，我何必装作不喜欢茗儿，害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竟连…….”再也说不下去，巍峨如山的汉子已红了眼眶。
小六在一旁默默叹气，也不知如何去劝，刚刚自己听到绿豆被用刑时，一颗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直到听到她身体痊愈才略松了口气。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族长呢？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在小六退下后，书房内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沉闷的空气像层层的幕布包裹着温荼，直到那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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