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是我害死了她。如果不是我意气用事，执意追出城去，茗姑娘她也不会出事。”
“我真是糊涂哇，脑子一热就钻进了人家的圈套。若不是茗姑娘及时出现舍身相救，我已命丧当场，哪还有机会再次见到主公。”
“是我该死，是我没用，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她掉了下去却救不了她。万丈深渊啊，她摔下去该有多疼啊。主公，求求你，你责罚我吧，最好现在就把我砍了，让我陪她一起上路。”
平日里坚韧如磐石的大汉，此刻却将头狠狠埋进尘土，任由泪水无声地浸入大地。陆明义狠狠捶打着自己，无尽的恨意在心中蔓延。他恨趁虚而入的齐军，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杨正联合两位士兵强行将他的拳头扳开，只见那鲜血淋漓的手中死死攥着一根造型质朴的木簪。杨正一眼就认出了它，奈何物是人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饶是陆国最能言善辩的谋士于此刻也只能无语凝噎。
乍闻噩耗，陆穆眼前发黑，他木然地站在那里，耳边传来陆明义崩溃的嚎啕大哭。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回过神来，抬手就是一记耳光。一时间周遭安静了下来。
等陆穆带着人马赶到迎风崖时，夕阳已是微沉，天边的云霞绚丽得让人心惊，正如那年大漠的傍晚。
黄沙万里，寂寥无边，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亦会觉得孤单。所幸那时的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永远有个瘦削的身影紧紧追随，不畏险阻，不惧试探，不离不弃。
然而就在今天，有人告诉他他的小影子不见了。然而就在今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铁石心肠也会感觉到痛。
“万丈深渊啊，她摔下去该有多疼啊。”
“茗姑娘说她欠你的这下算是还清了，从此再不相欠。”
反复咀嚼着从陆明义口中说出的这两句话，陆穆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这个疯婆娘，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情竟让她舍命偿还？她的命就这般不值钱吗？
上挑的星眸被血丝填满，一张俊脸如癫如狂。
“还清什么了？谁说还清了，谁允许她还清了？”陆穆发疯般猛地扑向悬崖边上，冲着被浓雾笼罩的崖底质问吼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让在场众人心惊肉跳，有些胆子小的谋士直接双膝一软，“咚”一声瘫坐在地上。要知道三国成鼎立之势已久，人心浮动，稍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能将这微妙的平衡打破。更何况陆国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正需有人主持大局，陆穆若在此时……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主公，您可是一国之主，切不可因私废公啊！陆国还在等您，天下苍生黎民还在等着您呐！”吴韬伏在地上涕泗横流。
“是啊，主公，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主公一切以大局为虑。”众人纷纷附和，声声悲切，感天动地。
陆穆闻言也不言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浓雾笼罩下的阴暗崖底。
曾几何时，他的府上有过这样一片桃花源：青砖瓦房前，紫溜溜的胖葡萄挂满碧绿的藤蔓，红色的石榴粒和白色的砂糖和谐地摆放在长桌上。
崖底的罡风将他从梦中吹醒，迫人的寒意让他浑身冰凉。这里这般冷，这般黑，她不凉吗？她不怕么？
待到暮色初上，在众人以为陆穆仍沉浸在伤痛中无法自拔，试图再次联名上谏时，陆穆却猛地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
掸了掸膝上的尘土，星眸微凝，再开口时已神色如常：“带人下去搜，搜不到人，就通通陪葬。”
茗儿，抱歉，江山未定，我还不能下去陪你。
众人闻言皆松了一口气，这么深的悬崖，人掉下去定是尸骨无存，“陪葬”一说显然是气话，主公心里已做出了抉择，其余的便是做一做样子罢了。
夜深了，即使是奋力搜寻的杨正和陆明义也拗不过撤离的命令，探了这么久，崖底依旧遥不可见，夜色已深，没有士兵愿意为了寻找一个死人枉送性命。
悬崖峭壁，寒风凛冽，不知是哪个小兵叹了一句这“短命的姑娘”。
马蹄声渐渐远去，许久之后，崖边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稍作踌躇，便拉着藤蔓翻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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