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从明亮的白，渐渐染上黄昏的暖橙，再沉淀为沉郁的灰蓝。沈青茉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几乎一整天。
平板电脑搁在膝头，屏幕暗下去，她就伸手点亮，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那些依旧在不断刷新的、带着各种恶意的词条和评论上，试图从顾导粉丝的揣测中揣测顾导会怎么看她。琳达和小米进出了几次，送来的水和食物原封不动地摆在茶几上，已经失了温度。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而沉重。
小米再次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刚热好的粥，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担忧。“青茉姐，吃点东西吧，一天了……”
沈青茉像是没听见，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冰冷的屏幕。
小米叹了口气，将粥碗放下，习惯性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刷新了一下动态，准备随时向团队汇报舆情变化。突然，她“咦”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诧异。
“青茉姐！”她猛地将手机递过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顾导……顾小白导演发动态了！”
沈青茉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带着一丝茫然的迟缓，看向小米递过来的手机屏幕。
那是顾小白极少更新的社交平台账号，最新一条动态，发布于一分钟前。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义正辞严的声明，只有一张图——是她那部电影《悄燃》的概念海报，黑白的色调，画面中心是一簇在灰烬中若隐若现的、挣扎求生的微弱火苗。
配文只有两句话，简洁得近乎吝啬：
「艺术需要角度，人亦如此。
青茉是一位感受力极强的演员。」
没有提及沸沸扬扬的绯闻，没有回应任何恶意的揣测，甚至没有带上任何话题标签。就像随手分享了一张工作相关的图片，顺便提了一句同事的专业能力。
可这轻飘飘的两句话，落在此时此地，却重逾千钧。
沈青茉怔怔地看着那两行字，又看向那张沉寂却蕴含着力量的海报。指尖停留在冰冷的平板屏幕上，忘记了滑动。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车流声，以及她自己忽然变得有些滞重的呼吸。
小米在一旁激动地小声说着什么，大概是分析着这条动态可能带来的舆论转向，猜测着顾小白的用意。
沈青茉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只是看着那个名字——“青茉”。不是官方客套的“沈老师”，也不是疏离的“沈青茉女士”。是“青茉”。两个字，从那个人的账号里发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的肯定。
她想起昨夜廊下那点猩红的烟火。
胸腔里那颗几乎麻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撬开了一道缝隙，一股酸涩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冲撞着喉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缓缓低下头，额前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
抬起手，她将膝头那已经熄屏的平板电脑，轻轻锁屏，放在了沙发上。
然后，她伸手，端起了那碗已经微温的粥。
小米还在兴奋地说着什么，看到她这个动作，一下子噤了声，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
沈青茉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慢慢地送进嘴里。
粥，已经有些凉了。
但她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霓虹灯次第亮起。
客厅里只剩下沈青茉一个人，小米被她打发去休息了。
她蜷在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摩挲，最终停留在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名字上——顾小白。
没有存任何花哨的备注，只有规规矩矩的三个字。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空，犹豫了足足一分钟。心跳有些失序，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按了下去。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声，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坎上。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接听，准备挂断时，电话通了。
那边先是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沈青茉喉咙有些发紧，预先想好的所有措辞都卡住了，最终只挤出三个字，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哑：“……谢谢你。”
电话那头，顾小白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那把沉静的嗓音透过电流传来，比现实中听起来更添了几分质感：“没什么。”
又是短暂的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不再难堪。
沈青茉听到那边传来轻微的纸张翻动声，还有……似乎是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她没话找话：“在忙？”
“嗯，画分镜。”顾小白答得简单，笔尖摩擦的声音并未停止，“你呢？”
“刚喝完粥。”沈青茉老实回答，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她放松身体，靠进柔软的沙发背里，“你那条动态……琳达说我该请你吃饭。”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点试探的玩笑意味。
顾小白那边笔尖的声音停了，似乎轻笑了一下，很轻，几乎捕捉不到。“举手之劳。”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沈青茉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不是客套，不是维护，只是陈述她眼中的事实。
“巴黎电影节，”顾小白忽然转了话题，声音依旧平稳，“你会去？”
“嗯，颁奖嘉宾。”沈青茉答，心里莫名一动，“你的《悄燃》入围了，恭喜。”
“谢谢。”顾小白应道，接着，那边又传来轻微的、像是推开椅子的声音，“早点休息。”
这近乎叮嘱的语气，让沈青茉心头一暖。“好。”她轻声应道。
电话挂断。
沈青茉握着尚存余温的手机，看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第一次觉得，这片浮华喧嚣、人声鼎沸的名利场，似乎也不那么令人窒息了。
她，有点喜欢，顾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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