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差不多能说的事了，吴山还在啧啧感叹徐家此事之蹊跷。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徐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大族，即使当今圣上开国才近十年，朝中大臣多有徐家子弟。徐家的那位老太爷虽然致仕途多年，如今也并不是徐家当家人，在江都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更何况，江都文风得以昌盛，也极大程度上托赖徐家的根脉久居于此。
如今，一个疑似背后颇有说法的徐家幼子竟然能在江都差点被人拐出去，事后还未曾将一人捉拿在案，可不叫人心惊。
吴山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地和黎明修闲聊八卦，到底时间有限，颇为不舍地与黎明修告辞，走前还不忘嘱咐黎明修和蒋天时吃了饭再帮忙。
看吴山拿着验尸记录好像要去找陆大人，黎明修也带着蒋天时从府衙中走出。
“这老吴可真能说呀，明修，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呀？”蒋天时与黎明修并肩，边走边说，口气有些埋怨。这也难免，虽然因为该死的董长富，他现下还没有胃口，刚才也是空着肚子在外面等了黎明修好久。
不过，到底大家心情都有所平复。
黎明修没有想好去哪儿。
近些日子，事情纷至沓来。
按道理来说，她只需要遵循于夫人的安排，好好准备接下来的考试便是。可是董长富身后背着两位女子的血泪，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而且，蒋天时的出现，为什么时机如此之巧？蒋家发生了什么事？涌入江都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徐家的孩子被拐，隐情是什么？于夫人的计划可曾被泄露？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
黎明修总有一种感觉，有什么正在失控。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发展最终会不会走向一处。
“明修？”许是黎明修沉默太久，蒋天时又喊一声。
“嗯？”黎明修回过神来，看向蒋天时，蒋天时那双好看的狐狸眼里盛着不似伪装的真切担心。
黎明修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回看过去，黑压压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探究划过，但她没有花时间停留，就这么与他简单对视了一下，扭回头看向前方，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用些饭食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举着幡的黑脸汉子与他俩擦肩而过。
蒋天时没注意，只顾着点头称是，等着黎明修说出下面的安排。
“时予，别回头，我说你听，自然一点。”黎明修的声音平稳地传到耳边，等理解内容后，蒋天时忽然反应过来，身子轻微一震，又不敢再有别的动作，只略带僵硬的走着，眼睛偷偷瞄向黎明修。
“后面有人跟踪我们。这样，你先回府用饭，顺便休息一下，我自买些吃食带回府衙，下午还要在那儿待上不知多久。咱们分头行动，正好将人甩开。”
蒋天时略有犹豫，脚步就缓了下来。
“你放心，这儿离府不远，你回去了，自有人保护你，我在牢里不知要待多久，那跟踪的人也奈我不得。如今董长富的案子不知道是否有人盯着，咱们分散开，身后的人无论好歹，也是办不了什么的。”
黎明修假装闻看他身上，在蒋天时耳边快速地低声说道。说完，便与蒋天时拉开距离。
蒋天时感觉到耳边的温热气息瞬间而过，由不得怔愣一下，也不抬头，嘴里喃喃说着“好听、害羞”什么的话，就按照回府的路走了，还差点和一糖葫芦小贩擦肩撞到
那小贩也是，只顾着偷看蒋天时的脸，不注意路。
黎明修看他转身前行，料他答应了，也就没注意他嘴里嘟囔什么。
看蒋天时和小贩错开走远，黎明修也就转过身来，往前走几步，到了个小馄饨摊坐下。
摊子小，正午已过，零星几人也显出拥挤来。
有一个黑脸汉子单单占着一张大桌，身旁放着卷起来的长杆幡。唏哩呼噜地大口吃喝着。
摊贩眼活，看黎明修靠近，已经热情迎上去，一边招呼一边引到还有空位的大桌旁，“您瞧，实在是摊子小，劳您二位担待，要不然拼桌而坐？”
看那黑脸汉子爽朗应下，小公子脸上未见为难嫌弃之色，摊贩就放下心来。
“一碗馄饨，多多的辣子和醋，再要一份油煎馄饨，撒上葱花，我吃完后要带走。”黎明修说完直接将钱递给摊贩。摊贩一看这位小公子痛快如此，忙接过来眉开眼笑地去锅边忙活，心想管教这客人立时吃上。
等黎明修的馄饨上来，周打听也刚好吃完。
“你说，我听。”
黎明修捏着勺子搅动起热腾腾的馄饨。小贩听了吩咐，上来的馄饨碗里已经飘着一层红油。到底江都本地人，口味淡。黎明修又将桌上的辣椒油和醋再加上许多。
周打听也不含糊，看众人各忙各的，并不注意这边，掏出怀里常放着的几枚铜板摆在桌上，装作算命，捏着嗓子小声汇报：“蒋家的事情查清楚了。
蒋公子的爹，也就是蒋家如今的家主蒋之北，本来当不上家主这个位置的。蒋家世代做生意，可惜到了上一代，当时的老爷不知道得罪了哪路人，正逢新旧朝交替被人做局，花了许多钱才得以脱身。
然后，不知怎么的，那家主当时看好的继承人，不知怎么地就卧床不起了，正是内忧外患时，蒋之北领回家一个女子，说是以正式婚礼在外地聘下。”
黎明修抬头看了周打听一眼。
周打听感到听众的认真专注，心内自得，接着说道，“嗐，蒋家老太爷开始自然不太愿意，不过那女子的身份表明后就改了主意。听说她是咱们中原地区的一家女儿，姓王。家私颇为可观，一入蒋家，可不就远水救了近渴。蒋家老太爷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临终前这才定下蒋之北为家主。”
“可惜，那王娘子在蒋小公子还小时就撇下他走了。蒋之北没多久就娶了新夫人进门。那位后来的娘子估计是个有手段的。
反正我老周还没见过哪家儿郎束发、弱冠的年纪，竟然只倚容貌闻名。”
周打听说到此处，满脸可惜，禁不住啧啧回味，添些自己的评价，低头一看，黎明修的馄饨已经快要见底，察觉到自己啰嗦了些，忙接着说道：
“反正，在闽州，蒋公子美名远扬啊，不过都知道是个草包，呃，不大通文采的人。至于为人或者性格嘛，有人说好也有人说坏，没什么特别之处。”
“其实，去年，闽州城里，蒋之北就已经给他这儿子招过亲了，不过，好像身边有人谋划，改了主意后，沿路未怎么停留，直奔来江都，目的地很明确。”
目的地明确，这意味着，蒋家一定收到了什么和江都有关的消息，或者说，江都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
吸引。对，就是吸引。
也许，这个消息能解答最近江都之乱的出现。
黎明修思索出关键，手里捏着的白瓷勺轻轻松开，看向周打听。
周打听看黎明修已经想到其中关窍，几乎像鼓励一样地亮起眼睛，对着黎明修重重点头，“没错。最近涌入江都的人，和蒋家一样，都是得了同一个消息，说江都有天下至宝。”
“据说，‘得之，可得天下’。”
黎明修难得眼睛瞪大了次，第一反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嘴角不受控制地挂起一抹笑，现实还能比这更荒谬吗？
嘲笑过后，黎明修就察觉到这里还有问题，“解释不通。蒋家进城这些天除了比武招亲之外，蒋天时常伴我左右，蒋家其他在客栈这几天除了跟踪我门，几乎足不出户，他们为什么没有动作？”
黎明修将怀疑说出口，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意识到，“不对，这些就是他们的动作。”
天下至宝，可没说具体是物还是人。
黎明修猛地看向周打听。
周打听正准备张口，声音几乎与黎明修落下的话音同时，“公子聪慧。蒋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但是，蒋之北此人不知道是赌性重还是什么原因，他花费几乎所有能流动的钱买到了一个更具体的消息。”
“天下至宝，是一个在江都的贵人。”
在其他人还不知道天下至宝是人是物时，蒋家已经知道了稍微具体的指向，甚至，来到江都的这些日子，已经瞄准了自己所认定的贵人。或者说，有可能认识贵人的方向。
怪不得如此迫切。怪不得要给蒋天时说蒋家要破败。
蒋之北究竟要怎么得到“至宝”，身后是否有人帮忙，又作何谋划？蒋天时身处其中，真的只是被安排的角色吗？
这样看来，蒋家人并不简单。
黎明修想到自己对蒋天时的安排，如今回看属实草率。既然如此，如何安排蒋天时就要重新考虑了。
察觉到摊主开始往这里频繁打量，黎明修把碗勺往前推了推，被碗挡住的一侧是一大块银锭，确认周打听看到后，快速说道，“这样，周大哥，最近徐家的案子你再帮我打听详细些。”
周打听将银锭快速摸到怀间，一手摸索着银锭，一手扶着额头，已经喜不自胜，脱口痛快答道，“一定一定，这有什么难的，包在哥身上。”
没等黎明修再说什么，摊贩已经将用油纸包好的油煎馄饨送过来。
黎明修只得道声谢谢后接过，离开这个小摊。
没走多远，黎明修回头看时，周打听摸着幡和桌上的铜钱，纠缠着要给摊主算命，一面说一面笑得见牙不见眼。
黎明修冷眼细瞧，在周打听发现之前，转回身来，提了提手中的油纸包，心里存个疑惑走开。
去府衙的路上，黎明修拐了个弯儿，到一处僻静胡同里找一小乞儿，帮忙回府给乐书送个信。等乐书过来，与他吩咐完后，才提着点吃食去了衙门。
邓大驴，也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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