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海死了。
楚泠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用朝食,她素来饮食清淡,面前只放着两三碟小菜,还有一份米粥。
绛霜也是道听途说,心有戚戚道:“宫中一早都炸开了锅,说是周作海今日一清早没有前去当值,手下的太监以为他是睡过了头,也不敢前去叫他,在那边推推搡搡的,但是若是一直不去当值也不是办法,最后还是有个胆大的,前去敲了寝屋的房门。”
“好似敲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应声,手底下的内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破门而入后,就发现了周作海的尸身,据说……”
绛霜停顿,随后才继续轻声道:“好像死得很是凄惨,走在前面的小太监吓破了胆,连胆汁都吐了出来,现在还在说着胡话。”
郦都皇宫自从先前宫变以后,已经没有再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原本已经放下心的许多人,只怕又要心有惴惴地不敢安眠。
周作海树敌过多,又是陛下面前的宠宦,其中关系千丝万缕,要是凶手做得干净些,只怕是会很难追查到。
凶手下手极为狠辣。
有这样的人潜伏在宫中,实在是让人脊背发凉。
楚泠小口喝了一点热米粥,她问道:“陛下那边有没有风声?”
绛霜点头,“清和殿那边没有太多消息,奴婢只是依稀听到一句。”
“说是陛下,龙颜大怒。”
周作海是自幼开始就跟着楚桓的。
从前他们在冷宫作伴,也是相依为命,后面周作海得势,捧高踩低,但是他对楚桓也还是一片真心。
楚桓身边亲近的人也就是那么两三个,周作海算是除了端妃以外最得楚桓信任的人,得到周作海死讯,只怕宫中又有许多变故。
绛霜为楚泠布菜,她心有余悸道:“虽然奴婢也极其不喜欢周公公,先前他来沉香殿,对殿下也是那样颐指气使的模样,不过是个跟在陛下身边的内监,就如此狐假虎威,还推伤了殿下,膝盖上的伤痕现在都没消,最开始的时候都红肿了一大片……”
“但是如今看他的死讯,还是有些感慨,前几日还趾高气扬的人,转眼就死无全尸,还真是世事无常。”
楚泠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算是安抚。
楚泠看向外面的宫殿。
数年来,郦都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连绵不断的雪了。
京畿道多有雪灾,再加上如今周作海的事情。
只怕宫中,也是多事之秋。
·
此时清和殿中,楚桓双眼赤红。
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杀了周作海。
当年在冷宫中,端妃和周作海,还有楚桓三人相依为命至今,楚桓虽然名义上是叫尉迟延亚父,但是实则,感情远比不上对周作海来得深。
今日晨起,周作海迟迟都没有前来清和殿侍奉。
昨日下了一场大雪,京畿道的雪灾先前都还悬而未决,如今只怕更是雪上加霜,楚桓正是心烦意乱之际,看到周作海没有前来,便直接喊人去唤他起身。
寻常时候,楚桓可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今日,他的麻烦事实在是太多了,急着唤周作海前来商量商量。
过了许久,都没有人来回禀。
楚桓的耐心几乎到了极限,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匆匆前来惊声道:
“陛下,周、周公公他……”
楚桓厉声道:“一个个的话都说不明白吗?再这么磕磕绊绊的,朕就下令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来人吓得脸色惨白,俯身在地,颤颤巍巍道:“周公公他殁了!”
楚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确认了好几遍自己没有听错,然后就得到了这个让他震惊的事实。
周作海死了。
死状凄惨,屋中金银财务被乱翻成一地,却又没有带走,连窗牖都没有被打开,前在此处巡逻的禁卫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是他就是这么离奇地死了。
这里是天子脚下,整个皇宫禁卫最森严的地方。
在这里死了一个人,却没有任何线索。
楚桓脑中充血,几乎将整个清和殿都砸了一个遍。
他双眼通红地让大理寺去查,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和手段。
而在这时,尉迟延也前来面圣了。
尉迟延与楚桓以亚父相称,是以,尉迟延能够无需通报直接前来楚桓的宫殿。
他走至清和殿,就看到里面一片狼藉。
宫人畏畏缩缩地跪倒了一地,楚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撑着龙椅,整个人都好似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尉迟延笑道:“陛下。”
楚桓回神,快步走到尉迟延面前,“大将军有没有得到消息,周公公死了,就死在宫里,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蹊跷至极。将军应当知晓的,就是朕的贴身内监……”
尉迟延摆了下手,“自然知晓,一个太监而已,陛下现在可以挑挑,若是看上了哪个,我去让人净身了给陛下送来。”
楚桓急声道:“周公公是朕自幼开始就跟着朕的,怎么可能是其他人能相较的,此事应当严查——”
“陛下,”尉迟延打断了楚桓的话,“周作海性情跋扈,在宫中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不过是个内监还总喜欢这样作态,被人怨恨乃至仇杀也是迟早的事,正好也敲打敲打陛下身边的人,不要有了其他心思,至于陛下……”
尉迟延从袖中抽出一叠奏折,他的笑深不见底,“死了一个小小的太监不会影响到陛下的地位,但是京畿道的雪灾若是再不处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陛下心里可有数?”
灾害连绵,还是楚桓登基的第一年。
京外说这位新帝不是天命所归的流言已经沸沸扬扬。
纵然现在也只是流言,但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民心终究是社稷之本,这样的祸端,迟早都会酿成大祸。
尉迟延的语气意味深长,但只警告了这一句。
很快就转身离去。
殿中的宫人也鱼贯而出。
楚桓听明白了尉迟延的意思。
尉迟延并不在乎楚桓的死活,宫闱内有人潜伏在内,到底要做什么,他都不在乎,楚桓死了,他也能随意找个楚家旁支的幼子登基为帝,什么样都不重要,只需要听话即可。
他只在乎,会不会有人敢造反。
雪灾继续发展下去,迟早会有流民和当地的节度使不满,起兵而反。
空无一人的宫殿内,楚桓瘫坐在龙椅之上。
端妃轻轻地依靠着他。
楚桓只喃喃道:“厚葬了罢。”
端妃应声点头,她年长楚桓一旬有余,心疼地抚了抚楚桓的发,对他道:“陛下不必过多忧虑,现今已经一月,只需再熬一些时日,雪灾就将过去,不比旱灾,好在有些作物的收成不受影响。大将军……只要陛下还是陛下,他不会敢做什么的。”
“尉迟延么,”楚桓轻嗤,“他还能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因为我的那些兄弟都被我杀了个干净,他也一时半会找不到更好的人选罢了。”
端妃依然拥抱着他。
像是用自己的身体过渡一些暖意给他。
楚桓低头蹭了蹭端妃。
“没有查到凶手,那么多官员,只会对朕说‘臣无能’,难道好端端的人会这么无缘无故地被折磨至死吗?”
端妃想到前几日的事情,对楚桓轻声道:“臣妾想起来,先前几日,陛下让周公公前去敲打昭明公主,起了些冲突,昭明公主甚至以死相逼,会不会……”
楚桓嘲弄道:“她?若是她真能把周作海杀了,也不至于朕让她嫁与尉迟延都不敢吭一声,不过一个无处傍身的废物公主而已,不过她也是命大,若不是看她还有用,朕早就让她跟着周崇岳一起去诏狱了。”
而且楚泠不过一个深宫中的弱女子,怎么会认识这样几乎怪力乱神的人。
这个凶手踏雪无痕,来无影去无踪。
楚桓疲惫了。
他也不愿多想。
连篇累牍的奏折,接连不断的祸事,还有与尉迟延之间的虚与委蛇。
都让他有些精疲力尽。
他一只手环抱着端妃,轻声喃喃道:“会不会当真是如同那些人所说,这些都是……天谴。周作海,只是一个警告?”
端妃道:“陛下是真龙天子。”
“阿姆,”楚桓轻声,“你不会离开朕的,对吗?”
端妃依偎着他。
“陛下是奴的君上,也是奴的天。”
·
周作海死了的消息越传越烈,尽管楚桓明令禁止讨论,但是还是止不住宫人私底下的讨论。
甚至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说是过去的冤魂索命的都有。
楚泠是在暮色将至的时候前去偏殿的。
她原本也只是出来走走,在院中喂了一点鱼食以后,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偏殿。
宋陵游还在书桌旁。
却没有在练字,而是在用针线缝补着什么。
楚泠走近时,他慌乱将自己手上的东西往身后藏。
楚泠道:“不用藏了,我已经看到了。”
宋陵游垂着眼,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最后,慢吞吞拿出了背在自己身后的衣物。
是那件绛红的锦袍。
上面破了一点裂口,不过不算太明显。
楚泠这才明白,原来他不穿,是因为这件衣服真的破损了。
宋陵游语气低低的,“我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所以,不小心被我有点扯坏了,我找殿下的宫婢借了针线,学着自己缝补。”
他抬起眼睛,又问道:“殿下怎么前来看我了?”
他真的与第一次见面很不一样。
或许戾气只是他保护自己的一层外壳。
不知道曾经受过多少伤,才让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锦袍上面的缝补歪歪扭扭的,也说不上好看。
但是能看出来他极认真地在修补。
楚泠走近了点,对他道:“你有没有听说,宫中昨日发生的事情?”
“昨日?”宋陵游轻声道,“是什么事?”
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身居深宫,居然没有听到风声。
楚泠解释道:“是有人行刺,刺杀的人,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周作海。”
宋陵游恍然,他道:“我知道他。”
楚泠点头,“你应当与他打过照面。”
“有刺客吗?”宋陵游道,“公主殿下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楚泠其实不太想与他说太多此事的细节,她只对他笑笑:“我身边会有护卫,倒是你,要保护好自己。”
她继续道:“这件事影响很大,近来宫中可能不太平,你身份特殊,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若是有什么危险,要及时告诉我。”
宋陵游想到什么,“这个周作海,是不是陛下身边很亲近的人?”
这件事当然不是秘密,楚泠点了点头。
“如果是他遇刺的话,陛下岂不是会下令彻查?”
楚泠迟疑,但还是应道:“是。”
宋陵游听到她的回答,漆黑的瞳仁看向她,声音很轻,几乎是小心翼翼。
“那我现在住在这里,会不会,给殿下惹麻烦?”
[摊手]演技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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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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