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舟过于在乎她了。
这种感觉,她和薛亭洲相处时也有过。
薛亭洲再是记恨以前的事,也对她不差。
总觉得他很在意她,但口里没有好话,让她难以分辨。
姜颂宁一直知道长相算是她的长处,在青州养好了脸,有许多学子对她示好。薛亭洲之前提过,与她私下往来相互慰藉,大抵觉得她容貌尚可。
虽然他不是随便的人,但男女之事,说到底他又不吃亏。
姜颂宁不曾有深闺寂寞,守寡孤寂之感,彼时只觉得他在戏弄她。
但一走出京城,这才几天,她便觉得柳舟生得不错,这成何体统。
昨日一边为薛亭洲即将成婚的假消息难过,一边觉得柳舟这人挺好,她还是个正经人吗?
一直以来,姜颂宁都觉得自己不是轻浮好色之人,但目光停留在柳舟身上,便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从前听人说,若觉得从前在哪见过这人,心生好感,大抵是一见钟情。
姜颂宁一面抑制着对柳舟的好奇,但视线始终追随。
船上大事小事都有柳舟过问定夺,上下都敬重他,她若不想漏掉什么消息,绝不能刻意疏远这人。
夜里,挽香已合了窗,姜颂宁这边还没算明白春风十里彻底失效的日子,不由叹了口气。
再这般下去,真怕哪日冒犯了柳大当家。
肢体碰触自不可能,但一个生人这般长久凝视打量,对于薛亭洲这样讲究的人已经不堪忍受。
也就是柳舟这样混迹江湖不拘小节,才没有生出不快。
勉强收拾心情准备歇下,又想,听闻江湖上擅于易容者技艺超群,不是能轻易分辨出的,万一……柳舟就是薛亭洲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姜颂宁眉头一松,唇边添了笑意,但下一瞬便觉得大事不妙。
为什么会时时刻刻想到他。
见柳舟举手投足间与他有几分像,不会想到是相处多时沾染了对方习气,而是一直在想薛亭洲。
甚至会想,如果是他就好了。
她真是疯了。
不见还好,只当从不认识这个人。
经年后再相逢,分开就分开了,本来就是要分别的,为何又这般难过?
姜颂宁蜷在被上,指尖抚过绣纹,闭了闭眼,控制着呼吸。
没关系,她能管好自己的,手中有事要忙便不会想这般多了。
她有许多事,许多人要管。
哪里管得了自己,哪顾得上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呢。
姜颂宁说服着自己,眉宇间闪过一丝挣扎,眸中泛着水色。
这次好像真的没有办法否认,她真的很想念他。
她放任自己去想,又埋怨他怎么不来送一送她呢。
若真心想看到一个人,薛亭洲一定有办法。
但她不承认自己心意时,又觉得他跟得太紧。
他阴阳怪气时,她心想这个人真的讨厌我了。
薛亭洲守礼之际,又觉得他越界的举动果然是戏弄于她。
思及此处,姜颂宁一惊,处于被动地位,她完全没办法冷静评判薛亭洲的意图。
那些揣摩人心的招数、惹不起躲得起的法子都用到他身上了。
她过了很久才敢直面自己的心,此前错认了对他的心意。
那她对他的种种解读,可有误会?
真要一分一厘理清楚,重逢以来,薛亭洲对她的好远远胜过给她带来的麻烦。
即便是态度没那么好,也只是被昔年的他给比下去了。
她连这也不能接受吗?姜颂宁被自己吓了一跳。
在她心里,喜欢她的薛亭洲,永远不会让她怀疑他的心意。
如今的行为,只能说是疑似示好,是一些没有边界的纠缠。
姜颂宁想着想着便睡着了,意识迷蒙间,听到一道嗓音在呼唤她的名字。
睁开眼,火光四起,墙上闪动的红光如同朝霞,窗牖间烟雾滚滚,姜颂宁脑中嗡然,根本分辨不清四面八方的喧嚷,在对方示意下,捂紧了润湿的锦帕,紧跟在他身边往外走。
刚醒来便开始逃命,姜颂宁腿脚有些发软,提着一口气追在柳舟身畔,暗自后悔昨夜没有早点歇下,多睡一会儿也不会如此狼狈了。
目光可及处,统一着夜行衣的水匪和船上众人缠斗不休,短时间分不出胜负。
姜颂宁视线一顿,便看到血淋淋的几根手指,顿时又往柳舟身边靠紧了些。
她心里一急,又见适才柳舟气势汹汹地往前去了,唯恐离他太远,这几步迈得太大,到他跟前时没有止住,撞到他背上。
姜颂宁见柳舟解决水匪的势头迅猛,恐他在这时认错了人,连忙道,“是我。”
薛亭洲感觉到她的气息,侧首过去,她正有些害怕地盯着他,薛亭洲正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同行侍卫解决的水匪捂着断臂倒来,便扣住她手腕,将人带离原地。
姜颂宁被他这一牵,落后半步,闪烁的火光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几乎觉得是薛亭洲在她身前,心跳遽然加快,抬手揉了揉眼。
薛亭洲察觉她停了下来,眉心轻皱。
姜颂宁看着柳舟这张脸有点心虚。
“有些头晕眼花,不碍事的。”
口中这样说,转头看到大片血迹和血肉模糊的断肢,姜颂宁忍不住干呕。
“你随我下船,在岸上修整一夜,明日接应的人到了,乘船坐车都随你。”
姜颂宁愣了下:“我与你分两路走?”
薛亭洲不知她为何这般想,顿了下,“你选定了,自然是我跟着你。”
“不会耽误事吧?”姜颂宁这些天坐船虽不太舒坦,但能忍则忍,没什么受不了的,当机立断,“还是坐船吧,免得多生事端。你我都有事在身,耽误不得。”
等天光大亮,这船上血污也差不多清洗干净了,薛亭洲既说了由她决定,便颔了颔首。
姜颂宁见他顺从态度,心觉奇怪,便问道:“我若乱来,误了你的行程,薛亭洲便不会怪罪?”
薛亭洲答应帮她找人,又盯着她离京前的行踪,知她这趟只是想远离纷争,再找地方躲一阵罢了。
而他跟着她,完全是因为再受不得与她分离,想时时刻刻紧随在侧。
有些事的确只有他能处理。
但此前五年间,所为种种均为今日,诸事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他为何不能随心所欲?
“倘若事情不顺,定是决断之人顾虑不周,与你何干。”薛亭洲眸光落在她面上,“他人误事,自是旁人有了不足,夫人何故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姜颂宁听到这番话,鲜有地沉默片刻,神色茫然:“我以为你们这样的人,都不愿误了正事。”
她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上进心让薛亭洲暗生不快。
她可是为了这个才没有留恋地弃了他?
“人非草木,若一心扑在所谓的正经事上,一时也不得喘息,此生所求为何?”薛亭洲淡声道,“何况照料你,不独是为了你。”
他见不得她太委屈自己。
上船劫掠的水匪不敌护卫,火势也很快控制住。
烟尘飞舞,姜颂宁心跳平复些许,想拿巾帕擦擦脸,但身上又是寝衣,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
自然而然朝眼前这人伸手,“干净手帕,有吗?”
薛亭洲怔了下,他怀中的确有一方干净柔软的丝帕,却是她遗漏了被他拾取留存的,上面还有她惯用的绣纹。
倘若拿出来,不好解释。
前些日子以柳舟这个身份行走是为了便宜行事,非是刻意蒙骗她,若错过这个机会,往后哪能套出她的话来?
心内一斟酌,薛亭洲将尚在滚落血珠的刀锋用随手扯来的布条裹住,朝她摇头,“你随我下船,在周遭找个地方歇脚,或有人趁乱藏在舱中,须得再盘查一遍。”
没说的是,剩下的几个活口,也需在小室审问,哀嚎求饶起来会扰人安眠。
姜颂宁跟在他身后下船,夜色浓黑,她视物不清,往下走便格外谨慎,柳舟像背后长了眼一般,始终离她半步远,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一上岸,便见两艘小船靠岸,护卫押着几个捆了手的渔夫往她们这方走来,前面几个倒是乖觉,但也有犟着不肯走的。
“大爷们行行好,咱们都是打渔的,被这群烂心肠的绑了两日,此间事了怎么还要把我们捆去呢?”
“就是,家中妻儿老小多日不见,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了。”
景明肃容训斥,全无平时那副好说话的样子,催着他们下船。
姜颂宁扫了眼便收回目光,只见柳舟停在她面前,她看向他背影的一瞬间,这个人又开始往下走。
石滩高低不平,姜颂宁借着月光费力保持平衡,还没走远,那行渔夫便到了跟前,押人的护卫提着灯,清亮的光芒浸透黑暗,将身前那人的侧颈、下颌照得白莹莹的。
姜颂宁瞥见他肩颈往上利落的线条,心底的怀疑又涌了上来。
河上起了一阵风,心腔如衣摆一般不可理喻地鼓胀起来,她动了动唇。
“观澜。”极轻的低语。
薛亭洲身形一滞,姜颂宁等不及想验证这个猜测,往前一步,抓住他的袖角。
他转首看来,姜颂宁看向他的眼睛,还没问出口便有了九分成算,正欲开口,却有破风声如炸雷般响起。
“夫人小心!”护卫眼疾手快地制住忽然发难的渔夫,但自腰间飞出的暗器已朝二人袭来。
正这时,旁边捆了双手、佝偻着腰的白发渔夫抬脚踏碎石块,脚尖一勾,便将碎石踢出,击中护卫手腕,手中竹篓一脱手,其中活物便挣扎着飞出。
哨声一响,自竹篓脱身的鸟雀振翅掠过,场面乱成一团。
姜颂宁自生乱之时,便往后退到他身后,心有余悸时又听得怪异鸟叫,更是不敢离他半步。
这群伪装成渔民的匪贼身手比上船劫掠的同伙更好,竟有几人伤了护卫,往姜颂宁二人这边奔来。
许是见他们在石滩上走走停停,显得有几分羸弱,这逃脱的贼人发了狠,做了打算要将这富贵的小娘子擒住与人谈判。
“黑灯瞎火还在那你侬我侬,这下跑不了了吧。”
薛亭洲往前一步,将她与人隔开,还有心思考虑是否要趁此机会留些小伤引她心软,便感觉她又站远了些。
姜颂宁觉得在他旁边只会碍事,悄悄退开,偏这时,那嘴贱的贼匪又道:“你这情夫优柔寡断,怎能敌过我们二人?寨中养的这只鸟可是不认人的,不若站到我身后来,免得叫这畜生抓花了脸。”
薛亭洲不再犹豫,寒光一闪,便割开了这二人的喉咙。
下手带了怒气,尸首上的致命刀伤比先前更深两分,喷涌出的血渍弄湿他的衣摆。
薛亭洲有些懊恼,太久没有练过,在取人性命时想要衣衫洁净也是不能了。
此时想离她近一些,又怕熏到她。
但这时,那只浑身漆黑的鸟雀盘旋着贴近,不知可是她将地上躺着那人的话听了进去,脸色苍白地走到他眼前来。
“你没事吧?”她仰着脸,很担心的模样。
薛亭洲嗯了一声,盯着她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的目光往下移动,而后定在某处。
薛亭洲以为她在看他身上的血迹,始终舍不得用她的那条丝帕,用相对干净些的那边袖角擦了擦脖颈。
但她仍是盯着他。
疑心她是吓呆了,薛亭洲轻声道:“没事了。我不会让你受伤。”
姜颂宁抬眸看他一眼,而后又垂下视线。
今晚接连出事,活动间,他的衣襟撒开些许,缠斗时亦有衣料在剑尖划破,显露出他平时藏在规整衣衫下的一寸肌肤。
薛亭洲锁骨上有一道疤痕,还有一颗红色小痣。
这是她从前与他同陷险境时,无意中得知的。
天底下,还会有第二个人身上有这般痕迹吗。
在她眼里,此时比血迹更为鲜艳夺目。
在她最想他的时候,他又出现在她面前了。
这些天相处时的种种疑惑霎时云开雾散。
“柳舟”为何对她的私事关心至此?
原来是薛亭洲在拈酸吃醋。
姜颂宁的心像泡在水里,又软又涨,初时还有些嫌弃他还在滴血的衣衫,但她的寝衣也不怎么干净了,还是往前一步,抬手抱住了他。
薛亭洲彻底僵住,感觉到怀中的柔软,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她怎么能这样去抱“柳舟”呢,都不曾这样主动抱过以真面目示人的他。
虽然这样想,薛亭洲无法否认,愉悦欣喜灭顶般涌来,让他甚至说不出一个字。
姜颂宁有很多话想说,但很快景明等人便匆匆赶来,她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搂抱,连忙缩回手,只是拉着薛亭洲的手臂。
姿态不再那般亲密,但她的目光仍然浸满笑意,只看着他一个人,薛亭洲不免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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