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是湿冷的、压抑的，牢狱之中的虫蚁都显得死气沉沉，老鼠也不再东窜西跑。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仿佛要掐着人的脖子，将人扼死。
三四个狱卒俯在堆满了酒坛的桌子上，大约是醉了。蜡烛静静的燃烧，昏黄的烛光笼罩着四方桌。
一个狱卒轻轻的抬起了头，烛火昏昏，让他更显沧桑。他悄悄地站了起来，离开桌子，没有惊动其他狱卒。
“谢大人、谢大人。”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关押着谢家人的牢房前，轻声喊道。
谢瑀正隔着窗子望着那轮惨淡的银月，自己曾是一个心怀“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理想抱负的青年人，却在官场蹉跎几十载，眼见着国家像沉入水底的朽木，一点一点腐烂，自己却无能为力还身陷囹圄，那弯银月好像是一把剑扎进自己的胸口，让他周身发冷、痛不欲生，身体上的疼痛抵不过精神疼痛的万分之一。
他闻言，正欲起身，一旁的谢时清赶忙扶住他，他借力站了起来。
谢时清担忧地看着父亲，谢瑀拍了拍他的手，以此宽慰他。
受刑过的身体，每走一步都让谢瑀感到钻心蚀骨的疼痛，在谢时清的搀扶下缓缓走到了狱卒的面前。
谢时清熟练地接过狱卒递给他的金疮药。
谢瑀抬眼望着狱卒，满心感激道：“今日多谢牢头，否则谢某与犬子怕是要丢了性命。”
话音落，谢时清便向牢头作揖感谢。
牢头连忙回礼，“不敢当、不敢当，太子殿下命我悄悄看顾一二，这实乃分内之事。”
“哦，是太子殿下，难怪。”
谢瑀看向谢时清手中的金疮药，喃喃道，视线上移，便看到谢时清直直地望向牢房的一端，他循着谢时清的视线，便看到那人穿着黑斗篷，一手提着灯笼，步履匆忙地向他们走来。
谢时清看着那匆忙的身影，直觉告诉他那是太子殿下，心里的欢喜一瞬间破土而出。
朱存思离他们还有几步之遥，他们三人齐齐向朱存思行礼，“免礼。”
他看了一眼狱卒，那狱卒面自觉地去守着门口。
朱存思的视线落在了伤痕累累的谢时清身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那可是他捧在心里的月亮啊，那些人怎么敢！朱存思心里戾气横生。
朱存思压下愤怒，对谢瑀说起了正事。
“谢大人让您受苦了，可恨庙堂之上的那帮虫豸只知结党营私、争权夺利。是吾这个太子无能，不能为您洗清冤屈，吾费劲心力却只能让您流放嵢州。”
谢瑀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谢某感激不尽。若非太子殿下的照顾，我们一家焉有命在。”
朱存思拿出来一个黑色的包裹塞给谢瑀，道：“这里面有些碎银，也好路上打点。还有一些首饰可以藏在谢夫人身上，必要时换些银钱。嵢州山穷水恶，大人此去多多保重。”
谢瑀感激到：“太子殿下想的周到。”说完又行了个大礼。
“谢大人可否回避，我有些话想对阿清说”。
站在身后的谢夫人上前行礼，接过谢时清手中的药，扶着谢瑀往牢房深处走去。
谢夫人扶着丈夫坐下，解开衣裳，一言不发地给他涂着药。
谢瑀有心想缓和一下凝重的氛围，开玩笑道：“夫人，你猜你现在是什么模样，活像丧夫一样，哈哈哈。”
谢夫人手下力道更重，冷声冷气道：“你那张嘴说不出好话来，就可以不说。”
谢瑀这一下老实了，“夫人，你别生气，开个玩笑嘛。”
谢瑀走后，朱存思冷静外壳脱落，他望着满身伤痕的谢时清，刚进牢房看到他的那一刻，心疼、愤怒、自责便愈演愈烈，摧残着他的心肝脾肺。
朱存思隔着栅栏颤抖地轻轻捉住谢时清的手，眼眶不知何时攀上了一抹殷红。
“阿清，你怎么样，疼不疼。”他嗓音轻颤。
“殿下放心，我并无大碍，只是重刑都让父亲扛了去。”朱存思说的隐忍，周身涌起的悲戚仿佛巨兽似要将他吞没。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朱存思垂下眼眸，“我们这一别不知何时重逢，嵢州那地方山穷水恶，民风彪悍，你要照顾好自己。”
“殿下也是，庙堂之上虎狼环伺，做事要再三思量，莫要让那些奸佞之臣拿捏把柄。还有后宫之人也要多加提防，尤其是萧贵妃，她一心想母凭子贵，且外家势大，不可不防……”
“阿清…等着我，等我接你回来做我的首辅。”朱存思郑重道。
理智催促这朱存思离开，可是脚生了根，眼生了智，他久久地与谢时清对视。
“殿下快些离开吧，莫要被别人发现。”
“阿清…”
朱存思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如同一根晃晃悠悠的羽毛，痒进心底，酥软灵魂。
“阿清，等我接你回来，我们一起开辟一个海晏河清的新时代。”
朱存思脸庞发烫，和着悲伤与羞涩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在牢房深处的谢瑀却皱起了眉，又转头看着正在为自己涂药的夫人，道：“夫人，我觉得差不多了，我有些话想跟时清说。”
谢夫人看了看蹲在牢房门口的儿子，“时清，你爹有话同你讲。”
谢瑀本来没打算让妻子知道，免得她担心，但现在…唉，算了。
谢夫人看见夫君一脸为难，心下生疑。
谢时清走了过来，“爹”
谢瑀一脸审视地看着儿子，真不愧是他的种，那叫一表人才啊，啧啧啧。
“时清也不小了，有没有心仪的人啊。”
谢时清想到刚才那个瘙近进他心底的吻，觉得父亲知道了什么。
谢瑀见他不开口，索性开门见山，道：“你跟太子殿下怎么回事？”
谢时清急忙道：“太子殿下小孩子心性罢了。”
太子殿下小孩子心性?扯淡！殿下用在朝堂上的那些手段沉稳狠辣，还小孩子?
谢瑀挑眉道：“你心悦太子？”
“孩儿…不知。”谢时清攥了攥衣角。
行了，谢瑀知道了，这是心悦不自知，他也不点破，摆了摆手，示意让儿子去休息。
谢夫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这…太子和时清…”
谢瑀牵过夫人的手，“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那是太子殿下…”谢夫人担心道，那些身份显贵的人拿养男宠的事吹嘘，自己是知道的，儿子与太子身份悬殊，势必要吃亏的。
谢瑀自是明白夫人的担忧，宽慰道：“我们一家明日便会离开上京，他俩就见不到面了啦，再过几年太子殿下哪还记得谢时清是谁。”
“也是，那银子呢，我得好生收着”谢夫人道。
谢瑀帮着收好，道：“我们休息吧，明日启程去嵢州，只求太子殿下登基后我能复启，希望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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