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樾最初没打算和梁映同住。
一则男女终究有别。而这位太子又心思浓重,瞒起来比一般人累多了,林清樾还想着能给自己的后路留得宽些。
二则是有意模糊视线,让林氏的人,或者知道她是林氏的人,别一眼就看明白真太子的身份。
但这些麻烦,终是不敌咱们这位真太子本身的麻烦事。
书院开学日,入夜时分。
林清樾的迷烟在梁映洗漱回来后,已经毫不起眼地混在房间里的香篆中燃起来了。
他其实已算警醒,知道洗漱要避着人,可惜碰上的是林清樾。
摇曳灯火下,温雅公子全然不见。
夜色中,林清樾再无掩饰地大步流星走到迷晕过去的梁映榻前。
这一次,她伸手拨开少年眼前厚重的额发再没有阻碍。
少年全貌十分……割裂。
上半张脸,一双眉眼线条利落又秾丽,就算沉睡时的眉头紧蹙,也别有一番浓墨渲染的深邃冷峻。
而那一颗在高挺的鼻骨上小痣,更是如神来一笔,将冷寂的眉眼惹出一丝近妖的冶艳。
如此不知会招惹多少情债的上半张脸,偏偏配着弥漫整个下半张脸的邋里邋遢的络腮胡。
林清樾摇摇头感叹着,撑着脸蹲在榻边。
她知道,如此粗糙的遮掩全因为这个。
修长的指尖在少年鼻梁上那颗小痣戳了戳。
“先前在三教九流里装一装,还算大隐隐于市,如今来了书院,这不是欲盖弥彰嘛……”
看过破绽一,林清樾指尖下移,又挑起少年掩得略高的衣领。
“啧啧啧。”
并不意外。
视线中,少年颈上的伤口红肿更甚,因为先前去了冷潭洗漱沾了水,现在直接泛着脓水。
不知道疼就可以这么折腾吗?
林清樾叹息了声,可惜上次临走前给他上过的伤药。“琉璃配的金疮药很贵的,真是肉包子打狗……”
嘴上骂着,林清樾手上还是拿出了不久前被梁映拒绝的绫帕。
小心翼翼地将伤口上的脓水沾走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一下一下用指尖敲着瓶身,将药粉均匀撒上。
怕梁映第二日察觉,林清樾不敢撒得太多,下意识离得近些,好控制用量。
不知不觉,两人相隔近在呼吸之间。
也不知这没痛觉的人怎么感受到的异样,少年竟在睡梦中警惕,忽然变了姿势。
林清樾下意识屏气。
变为侧睡的少年鼻尖堪堪停在林清樾额前两厘之地,悠长的呼吸一丝一缕扫过她的眼睫,还带着冷潭微凉的气息。
确认少年未醒。
只是像个怕冷的狼崽,将自己环紧深睡后,林清樾这才恢复自己呼吸。
对着少年睡颜,不禁失笑。
“燕国百年,这么破破烂烂的太子,你真是头一个。”
没把自己真当林氏,做不了信奉皇室的狗。
林清樾耐心有限。
上完药,她转身就走。
“阿婆,别走……”
却也不知少年在安神香织的梦里梦到了什么。
冰凉的掌心突然捉住林清樾垂落在侧的手腕。
“别丢下我一人……”
痛苦的呓语再没有白日的冷硬阴郁。
像是一触即碎的琉璃。
又唯独捉住她的指骨像是玄铁打造的枷锁,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腕骨。
林清樾丝毫不怀疑,这样下去明早她的手上一定会有一圈说不清的淤痕。
简单考量后,林清樾重新蹲下身。
从见闻里找到安抚人心的常用方法,她伸手找到少年背后肩胛处,一下一下,从生涩到熟稔地轻拍。
“不走,放心。”
“我可要在这里陪你好一段时间呢。”
林清樾身量高出寻常女子一些,是以手掌大小也与部分男子相当,但拍在少年历惯风水雨打的宽阔后背,这手掌比之竟娇小。
但大小不影响效用,掌心温热的温度透过血肉缓缓传达。
室内烛光柔柔打亮少年眉眼上,梦魇消失,少年的睡颜终于有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安宁和睦,桎梏的手腕也终于重获自由。
林清樾松了口气,却见少年放松后,姿势再次变动,枕后的包袱被挤落。
幸好她眼疾手快。
在布包掉在地上之前接住了。
布包比想象中的还轻。
在梁映取出了一套贴身衣物后,包袱更缩水,唯有三件坚硬的物什显出行迹。先前看梁映神色,他似是很在意这包袱。
不用打开,凭手感,林清樾也摸得出来。
三个都是金属器件,其中稍大一些的像是把匕首。
另两个大小一致,前尖后顿,只有指头粗细却有些分量。
林清樾摸着摸着,“啊”了一声。
她认出来了。
这是箭镞。
**不离十,是她在金海楼射出的那两箭。
这是想查她啊,果然不甘心乖乖在书院读书……
林清樾掂了掂布包还是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塞回了梁映的枕后。
她早该料到。
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少年自也有自己处事的方法和技巧。
她若要实行自己的计划,还是不能离得太远。
“麻烦点就麻烦点吧。”
“我的新舍友。”
一道人影被烛光拉长在木屏风上,随着夜风吹开窗扇,灭了烛火,室内光亮和人影一并归入夜色之中。
-
玄英斋最后一间斋房上的名牌,光明正大地挂上了林樾二字。
林清樾带着祝虞熟门熟路地走进舍房。
“东西便放在那边书案上吧。”
前主人关道宁收拾得很干净,一点痕迹不曾留下。
祝虞神色略有紧张,环顾室内,没看到梁映身影后才松了口气。
“其实没外面看着那么破。”林清樾路过,瞥了眼隔壁空空如也,跟着主人一块消失的布包,心里有了计较,面色如常地继续招呼祝虞。
“不知祝兄看过,是否安心些?”
被看穿心迹的祝虞陡然抬起头,望向林樾。
他是如此坦然。
盘桓一整日晦涩的,如业火灼烧的愧疚不安猝不及防被撬开一丝缝隙,一缕缕清朗新鲜的风吹了进来。
祝虞不再勉强挂上笑容,低下头,话语声多了几分真切。
“我只是觉得此事实在不公,林兄分明没有做错什么。”
林樾笑:“可你也没做错什么啊。”
祝虞一顿。
他听过太多让他谦虚恭谨的教诲了,在他身上,只要有一分辩不清的道理,有一个无人愿意吃的亏,便都该由他揽过去,这样他才是懂事听话,值得活着。
他都不知道。
他盼了这一句“你没有错”盼了有多久。
听了才知道。
他被那些一句句规训逼得有多喘不过气来。
才至于在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里,生出了从不曾的勇气。
祝虞咽下所有因果,抬头盯着温柔的少年。
“这间学舍不能再换了吗?”
林清樾瞧了瞧前后左右,“是有哪里坏得厉害,我找学录说说。”
祝虞唇角抿得紧紧的。
——不是屋子坏,是人坏。
金海楼他虽能对梁映以命相抵,但更多的是出于君子一诺。
梁映这人,他不能昧着良心说一个好字。
从前营生姑且不提,他可是亲眼见证了与梁映相关的一条人命官司。
怎么看,梁映都像是一个没人收管的墨条,而林樾则是一张上品宣纸,不是说一定会如此,但光是放在一块,就不能不怕墨条染坏了白纸。
“这里……太阳晒不进来!”
祝虞抬步,难得背离性子,在房舍里面不太熟练地挑起刺来。“靠近水源蚊虫就多……啊,这水房也是坏得,如何洗浴?”
“这屋子实在配不上林兄,林兄还是和我换舍房。我素来住惯了这样的屋子,并不成问题。”
林清樾看祝虞绞尽脑汁就找出这个理由,表情还青涩易懂,着实可爱。
她伸手把满屋子乱转的人揽住,顺势拉着坐到桌案前。
“好了,我知祝兄真心为我好,但也不能再破书院规矩。今日你能过来分担阅卷,我已是很感激了。”
林樾力量不小,祝虞莫名其妙就坐了下来。他的眸光顺着揽在肩头的臂膀,一路看过去,直到对上林樾贴近的侧脸,一股沉香木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将他围住。
祝虞一下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耳边只闻一声林樾轻叹。
“其他的,权当我时运不济吧。”
时运不济,才来这里干这苦活。
林清樾脸上笑得温和,完全看不出心里亲切问候了林氏祖宗。
林祝两人都是斋长,阅卷一事不能算多难,但奈何邵安布置的试题实在太多,直到蜡烛都燃完一整根,两人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快要宵禁了,可不能再留你了,免得又有什么倒霉事找上门。”
林清樾收起祝虞手里几张还未批复的卷子,不得不出声“赶”起这位做事有始有终的人。
祝虞听林樾这么一说,涌上的后怕让他不敢耽误站了起来。
“是我不记教训了,林兄也早点休息。往后有事,还可唤我。”
林樾笑眼弯弯点点头。
送走祝虞,还没来得及坐下,斋房门口又有敲门声。
自不可能是梁映,他有钥匙。
林樾推门,见着是玄英斋学录,低头见礼。
“学录怎么来了?”
学录一手提着册子,一手捏着笔,见着是林樾开的这扇门,脸上略有惊讶。
“林樾?你新任斋长,就选住这儿了?”
“不算是选的,是剩下的最后一间。”
林清樾答得情理之中,半点挑不出问题。
来之前,玄英斋学录已经和其他斋的学录教谕互通有无过。
虽才入学几日,林樾的名字每次被提及时,他之品性才学便没有不称赞的,此次就算被罚,也是相信是另有隐情的更多。
学录点点头,当着林清樾,拿起笔在册子上划上一笔。
“不知学录来此,所为何事?”
林樾注意到页面上一列是学子姓名。
“还不是图册一事,没抓到真正的罪魁祸首,郝学正怕不正之风还会蔓延,便让我们在宵禁之后,来学舍检查学子行迹。”
说着话学录又探头往舍房里面看了看。
“和你同住的是梁映吧,他在吗?”
林清樾不会大变活人,她也学学录回头看了两眼,如实道。
“好像出去了。”
学录进来逛了一圈,确定梁映不在后,拿起笔画了个叉嘟囔了声。
“真是不知珍惜,这样的读书机遇,寻常人哪有啊……”
-
“哟,这不是我们的梁大才子嘛,怎么不好好珍惜书院读书的机会,跑出来作甚?不怕赌坊的打手闻着味找过来?”
夜色沉沉,扶风县王二麻子家忽然点起油灯。亮起薄弱光晕勉强照亮转过身来的少年面容。
“那你去赌坊告发我?”
梁映双手抱肩倚着门。
“你这说的什么话?哥的赌债都是你给平的,再不能干那伤阴德的事儿。”王二麻子一把勾住梁映,拉着人在自家方桌前坐下。
王二麻子先前被亲戚坑害,在赌场里差点因还不起赌债,差点被长兴坊的打手砍了一只手一只腿,要不是梁映暗度陈仓,用其他收来的赌债救了他一命。
他早就因那该死的亲戚交代在赌坊了。
“上次让你查的,有眉目了么?”
“呵,这你要找别人还真查不了,不过谁叫我是扶风第一顺风耳呢,就没有我打听不到的事儿。”
王二麻子那张普通到放在人群一下就无法找到的脸,此时露出两分忧心忡忡。
“不过你确定要听?那东西背后可不简单!”
坏学生标配,逃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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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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