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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柳府这边自柳阔沛监考归家后便称病小半月未曾上朝,李洲十分关切,派御医前来医治,御医诊过后看着一旁紧张的吴氏笑道:“柳夫人放心,大人这病不算严重,只是风寒加上忧思过度,松懈下来便一股脑的迸发出来,喝上几副药,将风寒发散出来也就好了!”

吴氏连忙让人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拍着胸口道:“我们老爷忧心朝政,恨不得立马就好了,要不是我压着怕是早就闲不住了,如今他年纪也大了,我实在是心中怕得很,现下得了您这话,我才算是放下心来!”

御医连连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既如此,微臣这就回宫给陛下回话了。”

李洲听闻后更是赐下药材令其在家好生休养,等到病好全了再回来。柳阔沛自是千恩万谢感念皇上体恤,而后在家中是闭门不出,以静养为由拒了一干前来看望的朝臣。

这日柳怀远从外疾步而来,归家第一件事就是问起柳阔沛,“父亲现下可在房内?”

“回少爷,老爷身子恢复了些,现下怕是在书房。”

“行,我知道了。”柳怀远衣服也未换就往书房赶去,见书房亮着烛光,扣门两下等里面的人刚说话就推门进了来。

柳阔沛自书中抬眼看去,见柳怀远面带急色,身上官服也未换,毛手毛脚的就闯了进来,蹙眉训斥道:“归府后连衣服都未换急躁躁地跑我这里作甚?”

柳怀远连平日的礼节都忘了急忙道:“父亲今日未曾出门,自然不知今日朝会之上陛下发了好大的怒火,御史台上奏直指礼部尚书韩路家中子弟受人赂三千余贯私下漏题,其言之凿凿让礼部尚书毫无还口余地,陛下正命刑部严查此事呢。”

柳阔沛未有惊讶之色,眉眼之间神色更像是早有料到,平淡道:“哦?朝堂之上可有断论?”

“牵扯到一部尚书,陛下定然是要慎之又慎,现下只是令其回家静思。儿子是担心此事可会牵扯到您?”

“陛下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牵怪旁人的鲁莽之人,此事我问心无愧,更是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此届会试怕是不太平了,陛下是铁了心要料理心大的那些世家朝臣了,怕是朝堂之上要有大动静了。”柳阔沛想起三年前陛下肃清舞弊案到如今,一手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派人去往各个州县视察民生,明里暗里削了世家多少人?现下各家都在陛下的注视之下,本就恨不能找出差错发落他们,此时还不知收敛之人定要被其杀鸡儆猴才是。

柳阔沛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怀远啊,如今你在吏部做事,保不齐有人要让你替他们做些什么事,你切记莫与他人交往过密,到时牵累到了自己还有家中,越是贵重便越要谨慎。现下陛下恐是要清算朝中世家,你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其他事上不要多言。”

柳怀远拱手说道:“孩儿自是清楚,只是到底是担心父亲,毕竟您是陛下亲指的主考官。”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看陛下如何想了吧!”

刑部抓了那几个作弊的书生审问,不到三日便查出了缘由,原是试卷印刷时泄了密,韩路妻弟将其卖给了考生,幸而他们未敢大肆传播,刑部根据名单抓到十几名考生,现已全部抓回下狱,只等李洲决断。

李洲听完刑部汇报大怒:“好啊,真是好大的胆子,朕之前彻查舞弊,看来是有些人不为所动,现下竟敢顶风作案,这是将朕所说的话全当耳旁风了吧,韩路,你可还有话要分辩?”

韩路见此立马是下跪求饶道:“陛下,臣实在是冤枉啊,此事是臣的妻弟一手所为,臣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啊!若是臣早知他敢行如此荒谬之事,臣定会亲手将他送到刑部的啊!求陛下明察!臣当官二十余载,实在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只求上对得起陛下信任,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半分不敢行此糊涂之事啊!”

“是非清白自有刑部查明,只是身为礼部尚书,竟不察自己妻弟打着你的名号肆意敛财,还如何替朕打理礼部诸事,来人革其职位,押入刑部候审。”

因此一事,今年会试所录试卷俱是严查,又查出几人于誉录时改换文章,将涉及之人一律都下了狱,致使原本四月初的放榜延至四月中旬还未有结果。

清心殿外,李昭见苏公公守在门外,问道:“可是殿中有人?”

“公主可是来给陛下送羹汤?不若交给老奴,陛下现下正在里面同各位大人商议朝事,怕是一时半会不得空?”

李昭瞅了眼天色说道:“这么晚了还在商议朝事,里面是哪几位大人?”

苏海压低声说道:“是柳,齐和温三位大人在里面。”

如此,李昭心中就有数了,只问道:“近些时日父皇都是如此晚还未歇息吗?”

“是呀,您也知晓那事毕竟牵扯众多,陛下更是为此是日夜难眠。”

李昭蹙眉道:“如此就叫御医多上些心照看着。”

“是,老奴知道的。这夜深露重,您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这羹汤老奴等三位大人走了自会送上的。”

“无碍,算着时辰宫门就要关,想来里面应是快要结束了。”果然一过戌正,从里间传来行礼告退的声音,三人一出殿门自是看见李昭提着食盒候在门前,还是温从文先认出李昭行礼道:“见过永宁公主,殿下在此可是等着见陛下?”

“来与父皇送些消夜。温大人近来可安好?”

见温从文与李昭还有言语,剩下二人便先行退下了。

见温从文欲言又止,李昭开口:“温伯父可是想问温婼?”

“正是。先前公主回京,温婼那丫头没有跟着一起回来,只是与我捎来一封信,信上总归是没说明白的,我和她母亲都担心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李昭柔声道:“伯父放心,人是随我去的,我也定会保她平安归来的。只是我年后急着赶回,城阳那边还有些没收拾清的物件,我便让她同苏溪一起带着回来,路上也可以慢些,大约是同赵辰阳他们一同到京都的。”

温从文听李昭这样说便放下心来,拱手道:“有公主的话我就放心了。那老臣就告退了。”

李昭笑道:“伯父伯母多注意身子,等温婼回来我再随着一同去府上看望伯母。”

“诶诶,殿下也得多多注意身子。”

李昭进门就看见李洲坐在案后翻看着奏折,面上一派肃穆,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来,道:“可是被贺之在殿外拦住了?”

“是啊,温伯父担心温婼,在门口问了几句。”李昭见李洲眼下青黑,面色憔悴,心疼道,“爹爹该是好好歇歇了。国事固然重要,但您的身体也是要紧,我听说林御医可是劝过您好几回呢。”

“又是苏海向你多嘴了吧!”李洲按了按额头道,“等此事了了我也就能好些歇歇。这科举舞弊牵扯甚广,事情既然出来了,就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李昭想了想说:“科举舞弊之事历朝历代皆有,虽都有严罚,可也屡禁不止,爹爹也知水至清则无鱼,若是把他们迫至一隅,怕是他们联合起来,岂不是要朝堂不稳?”

李洲站起身走到案前笑道:“你这话说得倒是比阿悯通透些。可现下的情形,也容不得我再退让了!”李洲挥手示意李昭上前,而后将放在案板之上的一摞试卷拿到李昭面前示意其翻看,见李昭不解其意,说道,“你面前这些试卷中多的寒窗苦读数十载,通过层层筛选方走到现在,大都是还未被朝堂斗争磨了心性的人,若是因此让其对朝廷寒心,将来朝堂之上又会是什么情景?你要知晓,科举舞弊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简单,其后是千万考生的命途,是关系民生的大事。你看史书过往,哪次科举舞弊不是有一个打一个,只是权衡利弊会有妥协,但为君者需得让那些官吏知晓其若是做了此事,头顶便会悬着一把刀,让他们有怕,要让那些学子知道其寒窗苦读会有善果,有能报效朝廷改变自身的机会。”

李昭思索着李洲的话问道:“那要如何制衡左右?”

“若君强于臣,自是镇得住底下官吏,若让臣强过君,自是是要另行其法的。阿昭,爹爹想像你母亲说得那样,成为一个建功立业的好皇帝,盼着将来去见她时能给她讲我治下国土的百姓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

李昭很久没有言语,低着头好似在思索,过了半晌才说:“我晓得父亲的抱负,也只是盼着父亲能在操劳国事之余多顾着些自己身子,我想若是母亲在也会心疼爹爹的。”

“好,你每次见我都要与我说上一遍,小小年纪就如此啰嗦啊!快回去吧,我这边处理完这些也就歇下了。”

“这是女儿对爹爹的关切!爹爹记得用羹汤,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李昭出来后未曾回宫,拐道去了明德宫,果然书房内此刻也是烛火未熄。守在门口的是李明悯身边的竹青,见李昭这么晚来此,上前问道:“公主可是来找太子的?”

“正是,阿悯这几日都是几时歇的?”

“这几日太子忙于政事,常常歇在书房,公主这边来。”

李明悯见李昭这么晚了还来寻他,立马放下笔走上前开口道:“阿姐怎么这么晚了还往我宫里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昭笑道:“从清心殿出来顺路就到这儿了,想着来看看你。怎地这么晚还不休息?”

“阿姐真是连敷衍我都不肯用心,清心殿到长乐宫的路离这里可是有几个弯,哪会有什么顺路。可是父皇那里说了什么?”

李昭敛了脸上的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同父亲聊天时说起了此次会试之事,心里有几分担忧,走着走着便走到你这里了。听竹青说你这几日也是日夜忙碌,可还没处理明白?”

“是啊,此次父皇令我和礼部一同复核试卷,尽快放榜。现下已是耽误数日,若是再往后推迟怕引起民间议论,只得多些勤奋了。”

李昭看其身后还放着几十份试卷,怕是今夜不得入眠,本是想说的话也就咽了下去,“那你自己要注意身子,我就不在这里与你闲话了。”

李明悯皱眉,觉得今晚的李昭有些不对劲,问道:“阿姐当真没事?还是想同我说什么?”

李昭摇头,“无事,本也就是些闲话,你先忙正事,等忙完自然有咱们姐弟叙话的时候。”

李明悯见李昭不想说也不再追问,只说:“那阿姐回去时小心,我让飞星送你。”

李昭摆手,“不必,我自有人跟着,你且忙着吧。”

李昭回到宫时才完全卸下笑容,露出几分疲倦。彼时李昭正坐在梳妆台起由着慢月给她拆发饰,她透过铜镜望着镜中自己的那双眼睛,总觉得冷得可怕,朝后面的慢月问道:“你觉得我如今同六年前可有什么不同?”

慢月斟酌着说道:“奴婢是和公主一同长大的,自是有几分觉察,六年前的您更自在些,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的负担,爱恨憎明,敢作敢为。现在公主虽然经常笑,但奴婢知道您心中压着事,不是真正的开心。”说到此处慢月更加小心地说,“可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若是可以,殿下不妨和奴婢几个说说。”

李昭碰了碰铜镜中自己的眼,说道:“许是因年岁渐长,发现如今的安稳太平皆是至亲给我撑起的。回来后见到爹爹两鬓白发,背也微驼,好似和我记忆中无所不能的爹爹不一样了,阿姐更是连婚嫁都是权衡利弊后做出选择,阿悯如今背负着的是整个大梁的将来,但我能看出,他们总当我是小孩子,将我庇护在他们之下,可越是如此我就越是不安,同样是受万民供养,我又凭什么能这般心安理得?”而后声音越来越小,“还有母亲,我当初逃去了城阳,却未曾……”李昭说话时始终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还是未把最后的话说出口。

“殿下为何如此想?陛下同皇后娘娘都是盼着您安乐太平的。”

“怕是因着这次回来,见物是人非,心中有了些许伤感,过些时日该是会好的吧?”

慢月打起精神说道:“殿下如今怕是在宫中憋闷,过几日等温婼小姐和苏溪姑娘回京您怕是就有的热闹了。”

“兴许吧,时辰不早了,让我一人静静,你下去休息吧。”

慢月担心李昭这样迟早会像从前一般病倒,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干巴巴道:“是,那奴婢告退了,殿下也早点歇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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