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操场的跑道染成金红色，喧嚣逐渐散去。江故玥揉着发酸的老腰，把最后一批空水瓶归拢到垃圾袋里，感叹着年轻真好，终于能坐在大树下喘口气。一瓶水递到她面前。
她抬头，逆着光，看到盛晗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但周身的气息却柔和了许多。
“喝口水吧。不累吗？你好像一直这样特别有精神。”
盛晗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一些，像晚风拂过琴弦。
江故玥接过水，像是久旱逢甘霖，毫不客气地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走不少疲惫：“盛晗你还没回家？老赵说了，下午比完没项目的可以提前回家了。你明天没项目，就当提前放假了。”
“你怎么还没走？”
盛晗在她身边的空地上坐下，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很好奇她怎么还在。动作自然地从口袋里拆开一根江故玥给她的棒棒糖，粉色的，依旧是荔枝味。
“我？我还有一堆善后工作呢。”江故玥掰着手指数，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抱怨，反而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成就感，“根据地垃圾还没彻底收拾完，下午的项目安排要最后跟体委对一下，那帮男生的背包扔得满地都是，得像看宝贝似的守着……唉，总得有人坚持到最后一天嘛，不能让还在比赛的运动员没人加油呗。”她说着，很自然地侧过身，让出更多树荫给盛晗。
盛晗安静地听着，糖块在嘴里轻轻转动，发出细微的、甜蜜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眼，目光落在江故玥被汗水沾湿的额发上，轻声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江故玥正拧着瓶盖，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睛在树荫下依然亮晶晶的：“我的生日在冬天，十二月二十五号，圣诞节，很好记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和灰尘，“行啦，我真得去干活了。一会儿见。”
她说着，冲盛晗挥挥手，脚步轻快地跑向了器材室的方向，背影融入夕阳光辉之中，充满了无尽的热情与活力。
盛晗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嘴里荔枝的甜味一丝丝蔓延，持久而清晰。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被妥善包扎好的手掌上，指尖轻轻拂过创可贴的边缘。
然后，她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却异常坚定地自语：
“十二月二十五日。我记住了。”
江故玥小跑着冲向主席台侧面的投稿处，心里却像揣了只扑棱翅膀的鸟儿，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盛晗那个清浅却真实无比的笑容，还有手机屏幕上定格的那张合影，反复在她脑海里闪现，让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
“张幼薇，稿子…稿子，来了来了！”
她气喘吁吁地把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塞到负责收稿的同学手里，引来对方一个无奈的白眼：“大小姐，您可真会卡点。”
“嘿嘿，能者多劳，辛苦辛苦！”
江故玥双手合十，嬉皮笑脸地告饶，眼神却已经飘向了跳远场地的方向。虽然盛晗的比赛结束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总想着看向那个地方，她不是故意忘记的，只是没想到自己没注意比赛提前开了，导致周围都没有什么人看。还是后面才陆续有同学过去围观。
刚挤出投稿处的人群，还没走两步，就被体育部的学长拦住了，指着不远处一个正捂着肚子、脸色发白的男生：“同学，帮个忙，这位同学好像中暑了，扶他去医务室一下？我这实在抽不开身……”
“哦哦，好的没问题！”江故玥一看是同班同学，立刻上前架住男生的胳膊，“兄弟撑住啊！医务室有空调还有漂亮校医姐姐。”她试图用玩笑缓解对方的难受，半扶半搀地把人往医务室带。
从医务室出来，还没喘口气，又一个焦急的女生跑过来拉住她：“江故玥，班长，不好了！孙浩轩他跑完一千米找不到检录处了！广播喊了好几遍他都没听见！”
“啊？他不是刚比完吗？又报了什么？”
江故玥一头雾水。 “是4x400接力，马上要检录了！”女生急得跺脚。
“真是祖宗……”
江故玥扶额，立刻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往不同的检录点跑，果然在离接力区最远的百米起点处找到了正一脸茫然晃悠的孙浩轩。
“大哥，接力在那边，你是要急死体委吗。”
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正确的方向拖，“快点，跑起来！拿出你刚才跑一千米的劲头！”
好不容易把孙浩轩塞进接力队的人群里，江故玥感觉自己快累瘫了。九月底的太阳依旧毒辣，晒得她头皮发烫。她习惯性地想去摸水，却发现自己的水瓶早就不知丢哪儿去了。喉咙干得冒烟，额上的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的、冰镇的矿泉水递到了她面前。
她惊讶地抬头，看到盛晗去而复返，正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水，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手持风扇，正对着她吹来丝丝凉风。
“你……你没回去啊？”
江故玥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感觉瞬间浇灭了喉咙里的灼烧感，舒服得她长吁一口气。
“嗯。”
盛晗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她晒得通红的脸和汗湿的额发，语气依旧平淡，却没了之前的冰冷，“看你好像很忙。”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江故玥心里那点疲惫和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她咧嘴一笑，就着盛晗手里的小风扇吹风：“可不是嘛，我就是块革命砖，哪里需要往哪搬。谢谢你的水和风扇啊，真是救了我老命了。”
盛晗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风扇又往她那边偏了偏。
远处传来激昂的音乐声和更大的欢呼声，是赵灵儿她们的啦啦队表演开始了。
“呀，差点忘了！欣颖让我去给她们录像。”
江故玥一拍脑袋，拉起盛晗的手腕就往自己班级的根据地跑，“快走快走！去看表演！她们练了好久呢。”
盛晗被她拉着跑，手腕上传来对方掌心温热甚至有些汗湿的触感，并不舒服，但她却没有挣开。风掠过耳畔，吹起她们额前的碎发，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汗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快的情绪。
班级根据地已经沸腾了。同学们围成一个大圈，中间是正在热舞的赵灵儿、王思仪、林宁和赵欣颖。四个女孩子穿着统一的白色T恤和蓝色短裙，高马尾随着节奏活力甩动，手中的彩球划出亮眼的弧线，脸上洋溢着自信灿烂的笑容。虽然动作偶尔没那么整齐，偶尔有人跳错了拍子，但那份蓬勃的青春气息和感染力，足以点燃全场。
“好！太好了！”
“女神！太美了！”
“928班必胜！”
同学们声嘶力竭地呐喊助威，气氛热烈到顶点。江故玥挤到前面，兴奋地举起手机录像，一边录一边跟着音乐节奏晃动身体。盛晗站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目光追随着那些跳跃的身影，嘴角始终带着那抹未散的、浅浅的弧度。
一曲终了，掌声和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天空。几个激动的男生冲上去想把人抛起来，被赵灵儿笑着瞪了回去：“穿着裙子呢，想什么呢！”
大家于是笑着手拉手，围成更大的圈，开始毫无章法地转圈、跳跃、欢呼，连一向严肃的赵山老师和隔壁班温和的林老师也被拉进了圆圈中间，无奈又纵容地笑着，被这群年轻的生命力所感染。
江故玥记录下这疯狂又美好的一刻，回头想跟盛晗分享，却发现她正微微蹙着眉，看着自己刚才被沙子擦伤的手掌，创可贴边缘有些卷翘，被汗水浸得发白。
“哎呀，是不是伤口沾水了？”
江故玥立刻收起手机，凑过去，语气带着担忧，“走走走，再去医务室让校医处理一下，换个防水贴，不然容易感染。”
盛晗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但江故玥已经不由分说地再次拉住了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带着她挤出仍在狂欢的人群。
去医务室的路上，喧嚣被稍稍抛在身后。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今天……谢谢你。”
盛晗忽然轻声开口。
江故玥侧过头，有点莫名：“嗯？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还差点去晚了。”
“糖。还有……加油。”
盛晗的目光看着前方被染成金红色的跑道，声音很轻，“还有……照片。”
江故玥的心跳又漏了一拍，随即笑起来，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朋友嘛。”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而且，你今天超级棒的，第三名诶，我都看见了，你一次比一次跳得好！真的，我全部都看到了。”
盛晗微微抿了抿唇，耳根有些不易察觉地泛红。朋友……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如此自然，又如此沉重而珍贵。
从医务室出来，盛晗手上的伤口重新被清理，贴上了干净的防水敷料。运动会的喧嚣也渐渐接近尾声，广播里开始播放舒缓的音乐，提醒大家整理物品，注意环境卫生。
大部分的同学都已经离去，只剩下班委和几个值日生在打扫“根据地”的一地狼藉。江故玥立刻又投入了战斗，弯腰捡着地上的空水瓶、零食包装袋。
盛晗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也默默地走过去，拿起一个空的垃圾袋，学着江故玥的样子，开始弯腰收拾起来。她的动作有些生疏，甚至有点笨拙，但做得很认真。
江故玥惊讶地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涨涨的。她没有说什么“不用你帮忙”，只是冲她笑得更灿烂了：“哇，太好了！有你帮忙，我们肯定第一个收拾完。”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瑰丽的紫红色晚霞。操场终于恢复了宁静。
江故玥和盛晗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书包里装着奖状和没吃完的零食，也装着沉甸甸的、共同的回忆。
“明天……”
江故玥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犹豫着开口。
“嗯？”盛晗侧头看她。
“明天最后半天，你……还来吗？”江故玥问完就觉得有点傻，盛晗的比赛都结束了。有那时间应该回去学习，怎么会来呢。盛晗沉默了一下，就在江故玥以为她会说不来的时候，她却轻轻点了点头：“来。”
“真的？太好了！”江故玥雀跃起来，“那说好了，明天见！”
走到分岔路口，两人该各自回家了。 “再见。”
“拜拜！”
江故玥挥着手，看着盛晗转身走向另一条路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她摸了摸口袋里手机，屏幕亮起，是那张两人的合影。
霞光映照下，两个女孩的笑容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江故玥低下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运动会还没有结束，但她觉得，她已经拿到了最好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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