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尾声，空气里依旧裹挟着夏末的燥热，但清晨的风已悄然染上一丝沁人的凉意。
江故玥准时提前十分钟踏入教室，室内还很空荡，只有零星几个男生正奋笔疾书地进行着“学术交流”。她习以为常地瞥了一眼，顺手将自己的历史作业卷子轻飘飘地扔了过去，像投下一杯荒漠中的水，立刻换来几声压低的、感激的“玥姐万岁”。
目光习惯性地扫向自己的座位，却意外地捕捉到一个早已端坐的身影。莫名有一点小沮丧，果然今天来的还是不够早。
盛晗已经到了。
她穿着洗得干净透白的校服，背脊坐的挺直，正低声诵读着英语单词。晨光透过擦拭得锃亮的玻璃窗，温柔地流淌进来，在她低垂的、蝶翼般的长睫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整个人像一株沉静汲取晨露的植物，专注而疏离，与周遭尚未苏醒的慵懒氛围格格不入。
这幅景象像一根小小的、带着薄荷凉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江故玥心里某个不服输的角落。她都这么厉害了，还在争分夺秒。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一种莫名的、带着点较劲意味的好胜心被悄然点燃。她三两口将手里剩下的面包囫囵塞进嘴里，干涩的口感噎得她喉咙发紧，却顾不上找水，急忙从书包里捞出英语书，哗啦一下翻开，也铆足了劲加入了晨读的行列。声音不自觉比平时洪亮了几分，仿佛这样就能在无形中缩短一点与那个目标之间的距离。
这无意间的举动竟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带动了周围几个还在闲聊或发呆的同学，也纷纷窸窸窣窣地拿出了书。以至于班主任赵山背着手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虽坐姿各异、东倒西歪，但朗朗书声竟也不绝于耳的场景。他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不管里头有多少“滥竽充数”的水分，这股表面功夫做足的风气总归是好的。
他拿木制板擦敲了敲讲台，清脆的响声成功压下了参差不齐的读书声：“来，大家安静一下，给大家宣布两件事。”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对任何打破常规之事的敏锐期待。
“第一，十月中旬准备摸底考试，各位要好好努力，加把劲。”
他顿了顿，成功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才不紧不慢地抛出重磅炸弹，“第二，下周学校组织秋季运动会，九月二十八号到三十号，开完直接放国庆假。”
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压抑的欢呼和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声低低地蔓延开来，像煮沸前的水泡，咕嘟作响。
“我就说嘛，下周肯定有运动会！”赵灵儿第一个从座位上蹦起来，脸上写满了“看吧我早就猜到了”的得意，引来四周一片“不愧是灵儿”的敬佩目光。
赵山无奈地摇摇头，对这点小骚动予以默许，继续道：“报名表给到体委李铭宇那里。不打无准备之仗，但也别有太大压力，量力而行，安全第一！友谊第二，比赛第三……哦不，”他似乎是说顺了口，差点秃噜反了，赶紧纠正，“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台下立刻爆发出一阵憋不住的哄笑。
“总之，下课后再去详细报名，不建议提前请假啊。”他虎起脸，试图找回威严，“谁要是敢提前溜号去快活，等放假回来……”他故意没说完，留下一个充满想象空间的威胁眼神，但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彻底松快下来，空气里漂浮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好消息来得太突然，剩下的早自习时间彻底沦陷。江故玥看了眼表，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这书是读不进去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
盛晗已经合上了英语书，纤长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视线似乎落在空处，像是在专注听周围的议论，又像是完全抽离在这片喧闹之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江故玥凑过去，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轻缓，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盛晗，运动会诶，你有什么想报的项目吗？”
盛晗似乎被这突然的搭话惊扰，睫毛像受惊的蝴蝶般颤了一下，转过脸来。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和恍惚，然后迅速聚焦，落在江故玥带着询问笑意的脸上。她摇了摇头，声音清淡：“不清楚都有什么。”
“有跑步，跳远，跳高，铅球什么的……”江故玥如数家珍，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自我吐槽道，“我体育战五渣，估计就只能给大家跑跑腿，看看衣服，送送水，摇旗呐喊了。你呢？想试试哪个？”
她心里暗自揣测，学霸大概对这类“浪费时间”的体力活动没什么兴趣。
盛晗沉默了几秒，目光垂下，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像是在认真考量那份无形的项目列表。教室的喧闹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就在江故玥以为她不会回答，准备打个哈哈转移话题时，她忽然抬起眼，目光笔直地看向江故玥，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跳远吧。我想试试跳远。”
“哎？真的吗？”
江故玥感觉有点惊讶，眼睛微微睁大。沙坑跳远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项目，弄得一身沙土不说，技巧性也强，很容易出糗，体委李铭宇正为这事发愁呢。
“跳远是要跳沙坑的，好多人都嫌麻烦……”
她话一出口才觉不妥，连忙找补，语气变得积极，“当然你想试肯定没问题！我就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盛晗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仿佛对一切都不甚在意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于“凭什么我就不能试试”的倔强情绪，但很快又沉寂下去，恢复成一潭深水。她只是淡淡地重复，像是在确认什么：“嗯，我想试一下。”
“没问题。”
江故玥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语气变得斩钉截铁，仿佛接下了一个无比光荣的任务，“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跟体委说。”那架势，好像盛晗不是报了个名，而是要去摘星星似的。
她转身灵活地挤向正被一群人围着的李铭宇：“李铭宇，跳远，给盛晗报上名字。”
四周围着的同学听到我说的话窃窃私语了起来：
“她？跳远？开玩笑吧……”
“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说反话？”
“为了班级积分吧？听说拿了名次能加不少……”
“就她那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别都跳不出去去，先把胳膊腿摔折了……”
“卷学习还不够，现在连体育都要卷我们了吗？”
李铭宇从人堆里抬起头，一脸诧异，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啊？盛晗？玥姐你呢？你不报一个？”
“我？”江故玥拇指反向指了指自己，一脸“你别逗了”的表情，“我给你加油送水不行吗？放心吧，咱班的后勤饮水，我包了。”她拍着胸脯，一副大包大揽、豪气干云的模样，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教室里热闹非凡，充满了青春期的躁动活力。宣传委员赵灵儿拖着学委张幼薇，张幼薇拉着同桌纪委林宁，林宁又拽着害羞得快要缩成一团的宋雨，几个女孩子笑闹着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要报什么项目。江故玥忙不迭地应付着各方的召唤，感觉自己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却乐在其中。
在一片喧闹的背景音中，盛晗依旧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风暴中心静谧的一隅。她看着江故玥像只忙碌又快乐的小蜜蜂，在人群里穿梭周转，脸上始终洋溢着那种极具感染力的、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笑容，轻易地就能成为温暖的焦点。
“试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对吧。”她极轻地对自己说，像是在说服谁。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江故玥充满活力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冲动报名而产生的忐忑和犹豫，竟奇异地被一种微弱的、陌生的期待感悄然取代。
她好像……真的会陪着一起。虽然她总是吵吵嚷嚷，关心一些在自己看来无关紧要甚至浪费时间的事情，但这种被自然而然地纳入某种热闹又温暖的氛围的感觉……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令人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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