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送入了洞房。
按规矩我要一直坐在床上等着那位男人来,所以我只能一动不动盖着盖头待在那里。我闻到了食物若隐若显的香味,是花生核桃芝麻饼一类的玩意,来之前没吃过东西,肚子也有些饿了,再这样饿着,我可能就要睡着了。
趁他还没来,先增加体力再说!
我以很快的速度掀开盖头,手伸向果盘拿了一小块芝麻饼放入口中,甜甜软软糯糯的味道在我嘴里弥漫开。我连续吃了三块,然后抹了抹嘴,重新盖上红布。
不知道过了多久。
“吱——”
我紧张到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男人推开房门,离我越来越近,我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我的心突突直跳。
他拿起掀棒,然后挑掉了我的盖头。
被蒙了半天,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布离开视线,周围的烛光投入了我的眼睛,那些蜡烛都被点上了,衬得整间屋子亮堂堂的。
我呆住了。
面前的男人的脸,与三年前那位名叫苏子瞻的少年的脸重合在一起。半晌,我低下头不去看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酝酿了半天只有一句:“先生。”
先生想讲话,但滞了滞,弯下腰轻轻擦去我唇边的饼渣,开口了:“阿弗,芝麻饼好吃吗?”
我答:“……好吃,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芝麻饼。”
“当年与阿弗第一次见面,你不就抱着包芝麻饼么?我就想呀,如果能有幸娶到阿弗,必须在她来的第一天让她吃到芝麻饼。”
“先生还记得?”
我笑了起来:“当时先生还送了阿弗一盏月亮灯!”
先生坐了下来:“阿弗若喜欢,我再买一盏。”
“好。”
“阿弗,‘唤鱼’,这名字真是你想出来的?”
我故意面带愠色:“那还能是谁想出来的?”
“哈哈我开玩笑的。那次在书院,从屏风那儿走过去的姑娘是你吧?”
“嗯,啊那个少年是你啊?”
“对呀。”
他把我搂在怀里,我紧张地聆听他的心跳,偶然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周围气息渐渐旖旎。先生站起身吹灭蜡烛,一时间屋内黑漆漆的。
他坐回,慢慢地,慢慢地靠近我,以唇封缄。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的意识是混乱的,他的胸膛炽热,手指从我的脊背顺势而下,我的手忍不住紧紧抓住被子。
……
与先生在一起的日子很放松,但心里也有一根根弦绷着。因为他再过几年就要去参加科举考试,虽然所剩时间以“年”作后缀,但应复习的书籍多,故温习,作文,背书是每天必做的事情。
先生刻苦,学习到半夜三更是常有的。他要诵读《论语》、《大学》等书,我都会在旁边做些女红,如绣些花草明月而不知疲倦,听他朗声读那些语句,我享受着听,有时也会用自己出色的记忆力帮他记忆。
今天先生读的是《论语》。
“嗯……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诸……嘶。”
先生苦恼地将闭上的书卷遮在了脸上,看来是记不起来了。我轻轻提醒:“先生,下一句是‘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
“‘己欲立而立人’……哦!是‘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他又背了一次:“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先生开心地笑了起来:“这句话我一直没能彻底记下来,今天总算记住了!”
我笑了笑,继续做我的女红。
先生欲继续,可正念出第一个字时,他又想起来什么:“阿弗,你来之后,我都没听过你说起你读过书。”
我抬起头愣了愣,是的,来苏家之后,我一直对自己过去读过书闭口无言,先生一直以为我待字闺中那时不怎么读书,或许只会写那区区几个字而已。
“额……以前读过一些书,不过不多。”
先生就放下书卷又问了我一些其他的问题,比如说上句答下句、理解一下语句之类。
我不慌不忙,从从容容答了出来。
看得出来,先生为了给我一个台阶下,挑的都是一些简单问题,对我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我的答案话音刚落,先生一脸难以置信,久久未说出话来。
我想会不会是我的答案出了错,就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子瞻?”
先生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得开怀:“阿弗你的答案完全正确啊!不愧是我的媳妇儿!”
我接着绣月亮,但不知从哪一刻起,线位置错误了。我开始拆线,力度不够导致我处理时手忙脚乱,先生头倚着手看着我的狼狈模样:“阿弗,我从来没见你这么手忙脚乱过。”
我一听,气鼓鼓地把绣棚扔他身上:“那你来!”
先生拿起绣棚,狡黠地眨眨眼:“那要不,阿弗教教我?”
我放下绣物:“你们男人哪需要做这些东西。有些晚了,还是睡吧。”
我躺到床上 ,正要入梦时,先生也上床了,他东动动,西动动,扯扯被子,伸了个懒腰。我迷糊之中轻拍一下他:“别动了……”
他从后环住我:“阿弗,你说我会考中么?”
“会的……我相信你。”
先生抱我更紧了。
春去秋来,秋离冬到,是新的一年。
除夕那一天中午,先生兴冲冲跑到书房,此时我正在给他研墨:“怎么啦?那么开心。”
先生手按着桌子,盯着我。
我被他盯着不自在,缩了缩身子,让他把手移一点:“小心点,别碰到墨。”
先生走到我身边,手贴在我的腰上,拿走我的笔:“今天休息,阿弗要不出去走走,总闷在家里也不好。”
其实我早有这个意向,但一直没说。
先生看出了我的小心思:“阿弗是不是已经有这个想法了?”
“……我去拿外衣。”
没想到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他把我包的里三层外三层:“阿弗体弱,外面天寒可千万别冻坏身体。”
他帮我系上了带子,我把下半张脸埋在厚厚的衣服中:“先生你也别受凉。”
先生说:“我穿的很厚的!阿弗就不要担心啦。”
他摸摸我的头,拉起我的手,我的手冰凉凉的,被先生温暖地捂着恰到好处。他帮我揉搓着,温度渐渐传来,热了些许。
希望能永远被这么暖着吧,我想。
就算到热闹的集市,先生也攥着我的手不分开,他护着我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小孩子玩笑着跑过,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孩子推了我一把,我直接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先生“诶!”了一声,扶住了我,我整个人撞到了他的胸膛,先生抱住了我的腰。
现在的情况很尴尬,因为原本清瘦的我被他裹的一层一层,所以显得有些臃肿。先生手臂围着我,就像围着一只大团子。
在人那么多的大街上,夫妻这样是很不雅的。我松开先生的肩膀,为转移尴尬轻咳了一下。
先生问:“阿弗没事吧?”
我表示没事,先生松了一口气,好像发现了什么:“阿弗,你看那不是月亮灯吗!”
我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是灯,我记忆里的灯。
纸糊的月亮灯。
先生掏出钱袋付了账,灯杆在手心里捂着。
过了一会,他把灯递给我:“呐。”
递给我的那一瞬间,天空出现了烟花。
它在我眼前炸开,绚烂无比,一朵朵烟花炸来,大有“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气势,夜幕降临,却也还是格外耀眼。我转头看向先生,他也在抬头赏着烟花,温柔的光几乎眷在了他眼里。
最后一朵烟花消失在空中,一切都安静了。
人群又鼎沸起来,我和先生对视着,没有言语。
刚刚看了好久的烟花,我们觉得肚子也有些饿了,他带着我去了食肆,轻门熟路点了芝麻饼。
跟先生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知道自己与他的口味并不相同,虽然我们都生在蜀地,可是我生来喜清淡喜甜味不喜浓辣,而先生每次吃饭总得给自己碗里添很多的辣料,这点我与先生是真的不合。
先生招来小二,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小二离开了以后,我问先生:“你和他说了什么?”
先生道:“我跟他说我家娘子喜甜,芝麻饼必须多放糖,不然娘子吃不下去。”
我脸红了红,转向月亮灯,它依旧亮着,在灯火通明的店中散发着自己柔和的光芒。
先生在饼上来之后,神情严肃地对我说:“我们或许要分离一段时间了。”
我说:“我知道。”
又问:“什么时候?”
我们拿走饼,一路上先生都没有回答,好像是在思索。我也不强求他,等到了家,我把灯轻轻摆在桌上。
先生这时慢悠悠地回答:“再过几个月。”
这几个月里,先生的弟弟子由娶了妻,女方是位淳朴的姑娘,姓史,我和她一见如故。或许是年龄没差多少,有共同话题,我和她每日有说不完的话。有了她的陪伴,就是到后来公公和苏家的俩兄弟一起去京城考试时,我也不觉得无聊了。
要离开的那一天,我把先生的行李打点好帮他背上,本想说好多好多的话,可千言万语只能凝成一句:“路上小心。”
先生给了我一个拥抱:“谢谢阿弗。”
我和阿史陪着他们三个走到渡船的江边,子由和阿史这对新婚夫妻似乎对对方一直叮嘱不完,先生见差不多了便示意子由,走入船潇洒地跟我挥手:“阿弗再见!等我回来!——”
我笑着挥了挥手。
船夫的桨破开水面,让平静如镜的江荡起了涟漪,小舟离我们越来越远,到最后,连先生的身影都瞧不见了。
我想,此去,定要好久罢!
阿史的目光从已经隐入远方的小船移开:“嫂嫂,咱们回家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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