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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在奚残酒七岁前,他都处在一个很幸福的氛围内。

七岁那场事变,使他深陷泥淖。

一场大火烧掉了属于他的一切,他的父母,他的家,他的童年。

元浣帝抓回他后,并没有杀他,那个已经失去理智的皇帝本来已经提剑要砍来,却在对上他的双目后,扔掉了剑。

后来元浣帝将他软禁在了偏殿,软禁了五年。

五年里,刚开始他几乎是从早哭到晚,双眼肿得睁不开,维持了一段时间后,渐渐麻木了,整日整日的发呆,只有在做梦才是幸福的。

十二岁那年,元浣帝为他建了座府,也就是如今的净王府。

将他搬进去后,依旧限制着他,不能出府。

住进去的第一日,元浣帝来府中找了他,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

元浣帝跟奚残酒讲出了自己对奚洄的心意,以及当年的真相。

当时,元浣帝只是想杀了他的母亲乔落,然而在当着奚洄的面射杀了乔落后,奚洄抱着乔落心灰意冷地点燃了王府。

什么都没有了。

元浣帝说,他不后悔杀了乔落,那个女人就该死。但他只是想让奚涧属于自己而已,结果却成了如今的模样,奚洄死前恨死自己了吧。

那时的奚残酒五年未见过世,连男女之情都不了解,更别说这样的情感了。他几乎恐慌地想要逃开。

却被元浣帝摁住,元浣帝掐着他的脖子,说他和那女人长得太像了,长得太该死了,可偏偏长了一双像奚洄的狐狸眼。

他甚至想要挖出他的双眼……

第二日,恢复正常的元浣帝带着一个侍女进府,侍女端着饭菜递给他。

即便这样,曾经的礼仪依旧让他礼貌地对着侍女笑了笑,并道了声谢。

元浣帝猛地打翻饭菜,抽出剑一下捅穿了那个侍女。

奚残酒缩回被热汤溅到的手,面无血色。

元浣帝拔出剑,看向他,几乎疯魔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太像那个贱人了,我是想杀了你的,可是舍不得。”

所以便杀了那个无辜的侍女。

从那以后,无论是侍卫还是侍女,他都从不与他们说一句话。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他感觉自己离曾经那个自己也越来越远。

十四岁时年轻将军楚临恨第一次上战场,送别时举办得很热闹,奚残酒的窗恰好对着那条路,他趴在窗边望着那些充满活气的百姓,最后目光停在那位少年将军身上。

那年的楚临恨十七岁,一身鲜亮的盔甲,赤色披风坠在身后,束发随风飘逸。

他骑在一匹黑棕马背上,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奚残酒目光粘在了他腰间的玉佩上,是一个凶邪的妖,看起来很眼熟。

楚临恨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冲他挑了下眉,又摘下玉佩朝着他扔来,他吃了一惊,急忙去接,接到手却发现是一朵淡粉色的小花。

再一抬头,楚临恨手中仍然还拿着玉佩,对他狡黠一笑,又抬手调戏般的甩了甩玉佩,而后一拉缰绳,乘风而去。

奚残酒望着那个鲜红的背影,手中的花被风吹飞,缓缓坠落在窗外的土地,很快便被掩埋。

后来的两年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或许是长开了的面貌更像奚洄了,或许是皇帝的执念太深。

元浣帝时常会用带着极复杂情绪的眼神愣愣地看着自己,奚残酒感到很荒谬,甚至盖过了内心的恶心。

有一日不知是哪位皇子的生辰宴,散席后元浣帝竟带着一身酒气来了净王府。那时奚残酒刚想熄灯上榻,被元浣帝死死按在床上时,他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元浣帝意识模糊地喊着阿洄,奚残酒想要呼喊,又立刻被捂住了口。奚残酒感觉自己单薄的衣服在被撕扯,脑子一片空白,耳边也全是鸣嗡声。

情急之下,他从袖子翻出浮光刀差点就捅过去了。

门外却传来了太监的声音:“陛下,楚情侯求见您了。”

元浣帝的动作顿了顿,攥着奚残酒手腕的力道却没松,反而更紧了些。奚残酒的呼吸卡在喉咙里,连挣扎的勇气都快消失。

接着传来一道很张扬的声音,带着笑意:“皇帝陛下,臣才刚回城,连路也不识,您怎么把臣就丢在那里了,夜色已深,小净王也该休息了吧。”

这个声音使奚残酒闪过理智,将刀收回,挣开捂住他嘴巴的手,喊了句:“叔父……”

这个称呼可算让元浣帝不再这么丧心病狂,他猛地松开了手,望着奚残酒,无言片刻。

最后将被子盖回他的身上,转头出了府。

黑暗中,奚残酒躺在床上睁着眼,藏在被子里的指尖却在颤抖。

……

封了王后,皇帝给他的限制也少了许多,可他在那时早已习惯了沉默。

人人皆传,小净王不懂礼数,不知尊卑,孤高自骄。

曾经那个他早就被遗忘了。

他走过的风雨,皆是拜这位皇帝所赐。

他从心怀鬼胎的老总管的手中接过那碗汤时,一眼就察觉了里面下了毒,他望着那碗汤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将汤端了进去。

都死吧,在下面团聚。

“……”

奚残酒没有把所有的事都讲给他,只是随意在记忆中挑了几件。

楚临恨听完这个故事,眨了眨眼,欲言又止,止而欲言,感觉千言万语也道不出他此刻的感受。

最后干巴巴地留下一句:“他,有病吧。”

奚残酒依旧垂着头,睫毛还在扑落着:“这事我第一次说出来,果然,恶心事吐出来后心里干净不少。”

楚临恨:“……”

楚临恨沉思几秒,皱眉:“不对啊,他与你父亲同母不是吗?那他这样的感情算什么?”

奚残酒冷嗤一声,用表情回复了他的问题,接着便转身往桥下走。

这时,一阵风袭来,寒林落到他们面前,他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楚临恨。

楚临恨慢悠悠将纸展开,一眼扫完了全部,他轻笑了一声,把纸条还给寒林,寒林接过后撕碎了纸条扔入湖中。

楚临恨:“秋草在哪里?你去让她在侯府门口等着。”

寒林:“是,主上。”

寒林走后,楚临恨望着站在桥下等着他的奚残酒,扬了下眉,向下走去:“净王殿下竟会等着臣,臣真是受宠若惊啊。”

奚残酒连头也懒得抬,淡淡开口:“我如今罪名在身,还被你服了散筋羹,又能往哪去。”

楚临恨:“那你也是在等我。”

奚残酒:“……”

到了侯府,秋草正站在门口:“主上,净王殿下。”

楚临恨摆了摆手,向府内走去:“去备车,劳烦净王殿下在此地等一会儿,臣去更个衣。”说完后还朝着奚残酒单眨了下眼。

奚残酒:“……”这人故意的吧。

最近刚入大寒,是最冷的时候,这会儿又下起了雪。

奚残酒在门口站了会儿,向里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恰好被刚走出门的楚临恨给听到了,这货看了他几眼,突然侧过头去。

“……”

奚残酒:“你笑什么?”

“没事没事。”楚临恨咳了一声忍住了笑,又转头对旁边的秋草:“去给殿下拿件氅衣来。”

秋草应声跑向内房。

奚残酒蹙眉看向楚临恨,他换了件素白色衣衫,束着的马尾由被解开,一半用木簪挽着,一半垂落在肩。

打扮得极为朴素,却衬得那抹俊脸更加妖艳。

楚临恨:“怎么?熟悉吗?”

奚残酒:“什么?”

楚临恨在他面前晃了晃衣裳:“这身衣裳啊。”

奚残酒不懂他又发什么疯,又多看了两眼,突然反应过来:“两年前的生辰宴?”当时的他似乎穿着也像是这身白衣。

楚临恨弯着眉发道:“是呀,殿下竟能还记得。”

当他记得,任谁来这么个事都不会忘掉的吧。

楚临恨接着说:“所以殿下,你看,我的衣着没有一直不重样,我喜欢的就会多穿,这件白衣我就很喜欢。”

奚残酒带着冷气道:“然后呢?”

“我不是断袖。”楚临恨狭眸望向他。

奚残酒:“……”

他从来没搞懂过这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好在秋草及时出现打断了这场神经质的对话。

楚临恨接过大氅替奚残酒披上,又故意用上面的绒毛蹭了蹭奚残酒的头发,将本来安安静静的发丝蹭得凌乱。

奚残酒摁着头发走向一边,已经懒得开口骂他了。

“……”

奚残酒理好发后,瞥了眼秋草手中捧着的手炉,又转头看向楚临恨,皱眉道:“你穿这么薄不冷吗?”

面前人就穿了内衬加外衫最多三件,外袍还是轻纱制的,再一回想,他似乎一直都穿的很单薄。

楚临恨闻言愣了一下,转而轻描淡写笑着回复:“我不怕冷的,也不是什么逞强,我是真的感觉不到冷。”

奚残酒:“感知不到冷?天生缺陷?”

楚临恨叹了口气,望着远处陷入了回忆:“我十七岁时,第一次和寒林一起上战场,我们都没经验,我军撤退的时候,我们两个没撤出去,被困在了敌方城口。”

“当时也是下着雪比现在大多了,地上都是积雪,我们只能伏在地上以防被看到,当时寒林还受了伤,看着要惨死了。我就把他安放在一个洞口,自己往回爬。”

奚残酒奇道:“你没被冻死?”

楚临恨:“那是自然,不然如今还能站在殿下面前?不过……我当时趴在雪中,一抬头就看到我阿娘了,我听到她说她要来接我了。”

奚残酒:“……后来呢?”

秋草替他答道:“第三日他们军队再次进攻时,宋将军在雪地中看到了已经昏过去的主上。”

楚临恨抿着唇笑了笑:“还好宋将军眼力好,不然千军万马从我身上踏过,那可得了。”

秋草呼出口气,“听闻那时主上刚醒过来就往床下跑,嚷着要去救寒林,寒林那家伙也真是的,作为侍卫还得被主上给救。”

奚残酒:“所以从那以后你就没有冷感了?”

楚临恨,“对呀,也算没白挨冻了,冻出来个好处。”

奚残酒若有所思:“是冻傻了吧?”

楚临恨:“……”

马车内,奚残酒将氅衣解下,靠着窗边坐下,询问:“去哪?”

楚临恨懒洋洋将氅衣坠到地上的衣角拎回座上,答道:“去拜访一个东西。”

奚残酒:“东西?”

楚临恨:“可能是个人,也可能是个尸体。”

奚残酒不再追问,颔首应道:“哦。”

楚临恨示弱动手摇,侧头看向他:“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奚残酒淡淡回答:“不想问。”

“……”

殿内门窗未关牢,被一阵强风吹开,撞在墙上发出声响。

元浣帝猛地睁开眼,他急促喘了几口气,背后湿了冷汗。

他梦到了很多人和事。

先是乔落,她恶毒地质问自己怎么能对他的夫君怀有这种龌龊的情感,她说奚洄知晓后只会恶心,恶心……

接着便是奚残酒,他回眸用着那双与奚洄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平静而有一丝讥讽地望着自己,开口:“其实我恨你的。”

或许是楚临恨走之前的话生效了,他竟还梦见了早年的楚燎情。

那时自己才登基三年,那位女将军跪在朝堂之下,眼中是浓重的悲伤,近乎失控地质问,可不可以将她的松月哈赤还给她。他还未开口,堂内先有了臣官替他道:“将军为何还是如此执迷不悟,你与他苟且之事已是大罪,若不是将功抵过……”

后来独殿内,楚燎情带着麻木的神情请求:“皇上,臣有罪,但稚子无辜,臣若这一战未归,请陛下派人看顾好临恨……”

将楚临恨接入皇城那日,未满五岁的他眼神却是狠戾的,他还未长开,虽然五官已是深邃,如瓷娃娃一般精致,但完全是越国人的长相。

围观的群众肆无忌惮地讨论着他,讨论着他的一家。

他望向一位骂着他母亲是叛臣贱婊的文臣,突然开口:“是阿耶给阿娘下的蛊,是阿耶坏的,阿娘不是坏的,阿娘不是坏的……”

“……”

五岁儿童的话语还无法表达得很明白,带着些颠三倒四,却让人背后发凉。

周围的人都惊愕地看向他,向他站在中心,甚至还没有旁边的架台高,他凤眸紧盯着那位文臣,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两秒后那人脸色突然发青,然后吐出鲜血。片刻便已身亡。

其余人纷纷散开,楚临恨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元浣帝:“臣,参见陛下。”

“……”本是一个年幼的稚子,元浣帝却不由地酒后退了几步。

殿门突然被打开,二皇子苻王走了进来,看向元浣帝,温和地笑了笑:“父皇,如今身负重病,还是莫要动了。”

苻王长相温文尔雅,与他的生母秦贵妃极其相似,只是后来秦氏因惹怒皇后,被皇帝赐入冷宫。从那之后他在宫内的路便越发难走,但依旧是温顺的性子。

如今看来,似乎许多事都与他有关。

元浣帝艰涩地张了张口:“让周冰悦……来,朕要见他……”

苻王歪着头轻笑道:“父皇见那个不中用的四弟做什么?是欲将位传给他么?”

元浣帝不语。

“父皇,我很好奇,我到底有何不堪?就因为出身为庶?可没了太子与三皇子,我比他更适合到那个位置啊。”

元浣帝闻言瞪大双眼:“是……你!”

蒋王仰头叹了口气,带了些怜悯看向他:“您不会还以为害了他们的是小净王吧?父皇,您真挺蠢的,和四弟一样。听说您之前挺喜欢小净王,灭了他满门却将他留下。看在我们父子一场,不如等您去后我让小净王当您陪葬?”

元浣帝伸手抓向床边:“皇后与冰悦……现在在哪?你个逆子给朕滚出去!”

苻王抬手将他的手指从床上一根根掰开,轻轻放入棉被中:“父皇,您果真还是只有睡觉时最有用了,与皇后也别想再见了,下去重逢吧。”

走出殿后,苻王唤道:“欢福。”

一位太监连忙跑来:“二殿下,唤奴才有何事?”

苻王弯眉笑着,询问:“小净王如今身在何处?”

欢福答:“净王殿下在几日前被四殿下送到了楚情侯手下。”

苻王笑意淡淡去:“楚情侯?楚炎?怎么又是他?”

欢福:“殿下要去见净王?”

苻王:“那是自然,小净王替我可是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怎么也要当面道个谢吧。”

冰天雪地中——

寒林:咳咳……主上……你别管我了……快走吧(虚弱)

楚临恨:好的拜拜。

寒林:???不是哥们你真走了啊?!说好了好兄弟一辈子的呢?!

楚临恨:兄弟我感觉我也要死了,我先睡了下辈子还做兄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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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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