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带人侧身而过,丝毫没注意女子。
沈怀珠的目光由他牵引,眼前却是另一片景象。
人烟散尽,又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沈家灾事闹的满城风雨,上元节的热闹气氛早就消弭干净。整座陵县城闭门锁户,人人自危,生怕这一把火烧到自己家。
惊惧悲恸后,沈怀珠的身子抽干力气,无助地靠在人偶灯里。街上清净无人,她断不能此刻出去。等啊等,终于等到有人来收理鳌山灯。趁着工人们手忙脚乱的混乱空档,沈怀追爬出人偶灯,一路躲藏来到城门口。
城里人烟罕见,城门口却熙攘。
负责查验出入城的除了原本轮番值守的士兵,还多了不少生面孔。其中几个正是当夜负责在沈家抬尸灭迹的。他们守在城门,对过往人员仔细盘查,尤其是年轻的姑娘,挨个查验长相。
这是在找她?
盈掬浑身是血的画面又浮现,经过剧烈的冲击,她的脑子很难再安静的思索。但不论如何,她都必须藏好,混出去。
改头换面,装扮得和乞儿没差。沈怀珠挤在出入城的百姓里,企图蒙混过关。怀着忐忑的心情,垂头跟在一位老妪身后,每靠近城门半步,她手里握着破碗的指节就更用力几分。
她的头垂得很低,无数念头在脑子里滚来滚去,缠成解不开的死结。破烂的脏衣袖下,手微微打颤。沈怀珠不断思索,等会该往哪个方向逃,然而一团浆糊,越想越无头绪。
距离盘查还有十个人……五个人……两个人……
沈怀珠清楚地听到胸口传来的心跳声,咚咚、咚咚……握了握拳,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药粉轻轻抖开。只要在他们认出的瞬间撒出去,她就能趁乱逃出城门。
老妪查验完毕,顺利放行。
沈怀珠往前迈了一步,竭力维持面容平静。两个士兵刚要检查,就听见身后一阵骚动,有人大喊,“别跑——”
场景顿时混乱不堪。
沈怀珠清楚地看到,当夜的刀疤男不知从何处现身,带着一堆人围追堵截一个打扮不起眼的少年。
“快,去禀报李内官,就说人找到了。”刀疤脸说。
简直是老天相助。沈怀珠抬脚就跑,混在受到惊吓的恐慌人群里四散,顺利逃出陵县。借着人流掩护,她不断关注远处的情形。
几十个金羽卫精兵追捕少年,却没追上。猎狗放羊般,追追放放。沈怀珠瞧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不打算抓那个少年,而是准备跟踪他。
联想到他们口中的“东西”,沈怀珠心中疑窦更甚。
费尽心思靠近金羽卫寻人,却没想到这人根本不在宫里。跟随小翠走出几步,沈怀珠回头,望向那一行人消失的拐角,眸色含霜。
“这草木灰止血的法子,我还以为只有乡下的庄户人家才会用,没想到竟还是个正经医方!”
眼瞧着沈怀珠将筛过的炭灰均匀撒在父亲的伤口处,廉香兰不由叹道。
沈怀珠垂下眼睫,专心包扎,“寻常伤口用金创药更好,廉将军的伤特殊,胡乱用药恐怕适得其反,只能先用这个法子止血。”
廉香兰本想夸几句,没成想碰了钉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隐隐觉得,自打取灰回来,沈怀珠就有些反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仿佛又上了圈带刺的锁。
视线挪向小翠询问,小翠登时摇头。
那能是为什么呢?
廉香兰毫无头绪地苦想,下一刻答案就送上门来。
“老爷,有客来访。”管家在门外禀报。
“何人?”廉径问。
“大理寺裴少卿,陆家的四小姐,还有徐相的公子……”大约是实在觉得不真切,管家越说越虚。
这几位单拎出来,个个是尊不好惹的大佛。今日倒好,碰一块儿,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腥风血雨。
“他们来做什么?”廉径略有几分不耐。
沈怀珠冷眼旁观,廉径在朝里是独一份儿的存在,跟谁也不熟。别的官员要么是陆相一党,要么是徐相麾下,再不济也保持中立。只有他,跟谁都不来往。哪怕一起在藩王府邸时的旧友也没有半个。
倒是有几个不对付的。
沈自秋便是一个。
探听出这层关系后,沈怀珠刻意讨好廉香兰,拉近关系,却怎么也套取不出更多的消息。她原以为这条路就到这就到头了,没想到峰回路转。
“裴少卿说,他是来要人的,陈四小姐也口口声声要咱们交出人来,倒是徐公子没说什么。”回想起刚才的盛况,管家的嘴皮子直捋不顺溜。
廉径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废物,赶紧下去吧。”
“兰儿,你带沈姑娘先去园子里转转。”廉径起身,宽慰女儿不必担心,“没事,爹去去就来。”
谁知人还没迈出房门,就被人堵了回来。
裴容青眉眼弯弯,笑里藏刀:“廉将军这是要去哪儿啊?”
陈静娴随后跟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廉径,徐子纾则无奈地立在一旁。
“呵,这话倒该老夫问你们才是!抬头看看,低头瞧瞧,这是我廉家,不是大街上的犄角旮旯,什么东西都能进来!”廉径不悦。
“哦,在下唐突,请廉将军见谅。”
口口声声唐突见谅,却没半点真心抱歉的意思。裴容青跨进门,大步走到客位,毫不客气地坐下取过桌上的点心,在手里看了又看。
“啧。”略带嫌弃地放回盘子。
“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巴巴跑来找人不痛快?”廉香兰是个心直口快的直肠子,就事论事,她看不惯这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模样。
“郡主息怒,裴某可没有登门拜访的闲心思。只是我的人被扣在廉府,我来不过是问问廉将军,为什么要扣住我的人不放?”
裴容青的架势不像是来要人,倒像是要抄家。沈怀珠识趣地往后站了站,免得火烧到自己身上。
不料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才抬起右脚,就听有人喊,“姓沈的,你怎么也在这?”
毫无意外,语气不善质问她的是陈静娴。
沈怀珠绝望地闭了闭眼,真是冤家!每次碰到陈静娴就没好事。
再睁眼,沈怀珠得体浅笑,“这里是廉府,不是陆家,陈小姐是否管的太多?”
短短一句话,把陈静娴肚子里的火点得三丈高,“说,是不是你?他因为你在这才来的吧?”
沈怀珠蹙眉,下意识瞄了裴容青一眼。
那人闲适慵懒,水蓝色的圆领袍衬得他皮肤白皙通透,颇有几分书生气。背靠椅子,五官舒展,月夜桂树下赏月小酌也不过如此。
她常常觉得,她根本不了解这个人,他有太多面,每一面都是他,又都不是他。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许是察觉到灼热目光,裴容青的唇角勾了勾,眼底的笑意多了三分真切。再开口时,盛气凌人的嚣张消散几分,“廉将军,咱们都是同僚,不好闹的太难看。快快把人交出来,你我两便,免得耽误你今日的事儿。”
说完,裴容青不经意地往沈怀珠的方向抬了抬下颌。
廉径眉毛微挑,暗自思索,裴容青今日上门是为这个看病的丫头?视线在两人间来回转了转,他明白裴容青已经觉察他的目的。
廉径突然哈哈大笑,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裴少卿这话说的,既然是找人,不知找的是何人?可是在我府上?我立刻吩咐人去办,不然裴少卿生了误会,岂不让老夫愧对故去裴将军多年的同僚之谊?”
听到“裴将军”三个字,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变了脸色。尤其陈静娴,俊俏的小脸儿陡然黑沉,张口就要回呛。
唯一面色如常的人淡淡出声,拦住了她,“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大理寺的主簿。跟了我好些年,今日跟人出门查案,却离奇失踪。有人瞧见,是廉将军手下的兵士将人掳走的。”
陆清执?
沈怀珠惊讶,怪不得兴师动众来要人,原来是他。
“裴少卿略等,老夫这就拿人来问,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廉大人也不必问别人,只问贵府脸上有刀疤的那位便可。”裴容青微笑抬眼,眸光森凉。
脊背一凛,隔着不远的距离,沈怀珠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也在找刀疤脸?
廉径的笑容渐渐褪去,“裴少卿找错地方了,我这儿没有刀疤脸。你还是带人去别处找找,免得耽误时辰,丢了那位主簿的性命。”
小翠的话犹在耳边:为首的是我家老爷麾下的副将,后面那几个也是军营里的兵士。
怎么短短半日,廉径就这么直截了当否认刀疤脸是他的人?既然这么想撇清关系,刀疤脸又为何能光明正大在廉府行走?
直觉告诉她,廉府不对劲。凭着廉径和父亲不对付这一条,沈怀珠大胆猜测:父亲手里有廉径的把柄,且不小,非灭口不可。
陈静娴最不耐烦这些人一个字有八个意思的弯弯绕,她不耐烦地往前站了站,语气极差地怼这位少卿大人,“你何必跟他废话这么多,找人搜一搜啊!陆清执那厮不知道现在在何处受折磨,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沈怀珠这才看清她戴着的习武护腕,气势汹汹跑过来,是想武力解决。轻轻摇了摇头,她不禁疑惑,明明陆家父子都是稳重性子,陆鸿即便在五城兵马司,都没成日喊打喊杀。明明是闺阁里的贵女,偏一身快意江湖的侠气。
直爽正直,倒也有几分可爱。
“想搜廉府,你们还没有这个资格。”廉径冷笑。
碎碎念时间到:最近耳朵反反复复发炎疼,简直磨人。急呼沈太医妙手来诊治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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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侧金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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