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
梁晚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愣神。几乎无措地呆站在原地。
其实不应该。
她内心早已有了大篇的腹稿,足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本是用在时寒身上的,但没道理放在对于整件事都称得起是无关紧要的柏辰星来说不合适。
可念头刚一露,她的手指不自觉被某种烈火灼烧起来。它从指尖渡过到掌心,势如破竹的姿态简直避无可避——那是方才自家小孩发梢拂过的痕迹。
真的无关紧要吗?
梁晚怔怔地看向柏辰星。
真的......有意义吗?
“妈咪?”
柏辰星忍不住出声。
“......没事。时寒的家庭情况和...我们不太一样,所以也不能用常规思路去看待。”
“有哪里不一样。妈妈之前还说什么打是亲骂是爱的,时寒和温阿姨每次见面都吵架,难道就不是在乎的表现?”
“......你妈妈说胡话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吵架...是很伤感情的。你也尽量不要和别人发生冲突。”
“......我就不可以反击吗?”
梁晚似乎有些不太理解:“是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依照自己的经验给了柏辰星方法,“有什么问题找学校老师,他们会帮你解决。实在不行你直接告诉我,我去协商沟通——”
“——再不济就去找警察。”柏辰星接过梁晚的话说道。
从小听到大的说辞,他知道的,不用提醒。
然而心中的无名火却一点点升起,柏辰星低垂头,左脚抵右脚,来回换着走。
【“不要让她担心。你做得到吗?回答我。”】
“宝贝,是在学校里真的——”
“没,”柏辰星打断道,他头一回这么干,深知不能对视再丢破绽,因此头比方才低得更狠,将近是半弯腰的状态向着梁晚,“我就是看时寒揍人的时候感觉很爽。”
梁晚看在眼里,悄然收紧手。已经很久没有在同一天里手足无措这么多次了,可声音仿若正常:“他应该也不想的。只是可能找不到好的办法。辰星,你要多劝劝他,伤人伤己的事情少做点。”
“温阿姨会在乎吗?”
“她如果不在意,就不会把他送到这儿了。”
不提来往其他市的手续有多繁琐,但凭背靠整个第十星系最大禁区这一点,就足够劝退。
毕竟禁区的影响,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打包票说清。
若非联盟政府政策高额的补贴和固定的工作分配,恐怕还不能成立“市”出来。
“我以为是因为温爷爷和李奶奶在这里生活,方便他们照顾时寒。”
梁晚闻言,只问:“你怎么看温爷爷和李奶奶?”
柏辰星抬起头,思考了一会儿,道:“说不上来。感觉做事不紧不慢,说话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
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们看待时寒的目光跟自己没什么区别——或者说他们对待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
“其实,他们的个性非要说,跟你妈妈有点类似。”
“啊?”
柏辰星从记忆里挖出柏昼的形象,将三人放一块仔细比对,“不可能。妈妈那样,那样——”
一时半会竟然还找不到用词来形容,不过柏辰星敢肯定,就温爷爷和李奶奶先前的表现,绝对跟自家母亲截然不同。
“妈咪,你是不是在逗我?”
“他们生病了。”
“什么病?”
梁晚不愿多说:“你不需要知道这个病的名字。实际上,它的起因以及治疗手段,都很难定论。”
“联盟探索新星系,本质便是在寻找可居住星球。”
“第十星系28颗行星,只有三颗适宜人类生存。其中就属苏木星宜居面积最大最完整。”
“盛滨市拥有最大的禁区范围,难道别的市就会完全杜绝吗?”
“没人知道禁区的影响到底是什么。”
禁区。
柏辰星默念这个熟悉的词语,随后手背到身后。脑中最先勾勒描绘的,却并非望不到尽头的西里尔株草丛。他记起回忆里对方的眼神,还有水珠滴落手背的触感。语气低沉道,“是盛滨市对禁区最熟悉,他们才搬来的?”
“他们是为了时寒才决定过来的。”梁晚说。
“我没法理解。”
“照顾是一方面,想亲近也是理由。”
“我不能理解!”
掌心蓦地一阵刺痛。柏辰星稍稍松开了拳头,他此刻与梁晚对视,又在下一瞬移开,落在角落处的垃圾桶,“...我,妈咪,你能理解吗?”
于是梁晚走近。轻柔地掰过柏辰星的手,将其掌心翻了过来。
柏辰星能感受到她指腹老茧划过他手背时的细微颤抖。然而还未触碰泛红的伤口,便已离开。
她声音放轻些:“我都理解。”
“妈咪,对不起。”
“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只是下次不要这么用力了。你从小就怕疼。”
“...我不会了。”
梁晚叹了口气:“等会时寒出来你知道怎么做吧?”
柏辰星点头:“放心,我一定劝好他。”
“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掩饰好自己。”
柏辰星不解。接着,他听见梁晚的解释:“他太聪明了。在盛滨市,看得通透不是件好事。”
越清醒就越不清醒,可冷漠才是盛滨市的常态。
“但是总得争些什么。”柏辰星不予苟同。
“他想要的,你自己也看到了。他们没办法给予。”
梁晚注视着自己的孩子,“还是说你要主动接过?”
“你必须想清楚,也必须承担得起。半途而废,最伤人心。”
梁晚的话语缓慢而沉重,柏辰星原来的一腔热血也渐渐消停下来。
梁晚说的对,这并不是件小事。未来瞬息万变,将来时寒要回虚言市,到时候他们的联系估计仅能依靠星网维持。
思路转到分岔路,象征着问诊结束的红灯便点亮。
时寒从门内走出时,没什么表情,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秒就收了起来。
梁晚问:“怎么样?”
“医生给我开了点治头疼的药,坚持吃一个星期就能痊愈。”
说完,他将新开的单递到梁晚跟前。
梁晚接过看了看,医生最后的意见里确实是写了“坚持服药一段时间”的文字。她暗暗记下这些药的名字,开口:“我去拿药,你和辰星站在原地等我。”
“不用那么麻烦。梁阿姨你再过来还得多走一段路。我们直接在医院大门等你。”
梁晚明白自己左右不了时寒太多次,因而只对柏辰星嘱咐道:“你们不要走散。”
“好。”
“梁阿姨还是把我们当成小孩子。”走在散落的人群里,时寒突发奇想地转身,背对的姿态朝后走。
起风了。
柏辰星迎上对方的目光:“小心点。”
“我以为你会让我好好走路。”
“你听我的?”
“不啊。”
“那不就行了。”
时寒走了两步,又问:“我摔了你会扶吗?”
“等我笑完先。”
“啧,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这个人。”
“那就不评价。”
柏辰星一脸无所谓。他看后面有一个下坡,刚打算提醒,就见人已经重新转回身。
“怎么,走腻了?”
“好像下雨了。”
“是吗?”柏辰星仰头,确定有雨珠滴在镜片上,他道,“雨不大,现在是旱季,应该很快就结束。你要是担心淋湿,等会把外套脱了挂脑袋上。”
时寒拒绝:“不要。”
柏辰星一针见血:“这时候在意什么形象。你本来就头疼,万一再得个感冒,晚上还要不要睡了?”
说到这儿,他想起每晚临睡前从阳台处瞥到的光亮。其实论起用功,时寒付出的精力不比自己少,甚至柏辰星觉得要更多很多。
他常常学到一半走神,压根儿没多大的耐心干坐着听完一节又一节的课。
要不是为了梁晚......
话,也不能这么想。
柏辰星挥挥脑中的杂绪,道:“医生到底怎么说?”
他不信医生盖在纸面上的定论。有些时候,盛滨市的医护人员做事灵活得像外市人。
时寒清楚瞒不了。这次实在是意外,但既然发生,他不妨变得任性一把,直接明晃晃把问题摊开来。梁晚瞧得出,但主动询问的大概也就柏辰星一个。
“不想说?”没等到竹马的回复,柏辰星也不急,轻飘飘的雨洒落,“算了,你有不说的权利。”
时寒鼻子轻轻哼:“至少我不会骗你。”
“行行行,你最棒。”
“敷衍!”
然而对话进行中途,路上的行人竟开始跑动起来,仿佛下一刻瓢泼的大雨便要倾注。空气里萦绕着焦急的气味。
时寒看一个两个飞奔的身影,再瞅瞅柏辰星:“很快就结束?”
这语气,要多调侃有多戏谑。
柏辰星理亏:“...别离门口太远。”
他们没有连接星网,梁晚根本联系不到他们。
时寒了然。他随机选了棵靠门口的大树。树下还有几个人待着,八成也是为了避雨,不至于显得他们两个人突兀。
可走到树底下柏辰星就开始后悔了。他觉得对面马路便利店坚实的墙体,怎么着都经得起来自旱季的风雨。
“你什么表情。”
“一言难尽。”
这树根本挡不了多少,他头上刚被砸好几滴。感觉有毛豆那么大!
“你往我这边来来。”时寒向上看了眼,又落回柏辰星身上,随后扯过人道,“躲雨也不知道往叶子多的地方走,学习学傻了?”
柏辰星自认还没到那种程度,只是还未解释意识就昏二分之一,仿佛半张身子都泡在水里的既视感。他缓了两秒,说:“我那不是给你多留点空位嘛。”
“呵呵。”
过一小会,时寒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柏辰星反应过来,握紧的力度加重了些。本就没愈合的旧伤再添上一笔,他忍不住嘶了口气,脑袋倒是因祸得福清醒不少,“你怎么看见的?”
他可没掌心朝外,难不成时寒其实有透视?
“收起你的奇思妙想,是你动作太刻意,想不注意都难。”
时寒顿了顿,又道,“你妈咪知道吗?”
“知道什么?”
随即柏辰星就见时寒瞪自己一眼。对方整个人突然变得有些急躁。
明明行为举止变化不大,但柏辰星总觉得下一秒竹马要拿起地上的枯枝冲自己比划两拳。
“你药带了没?”他听见他说。
“......在书包里。”
“那就是没有。”
“什么叫没有?”柏辰星声音开始变弱,嘴却一如既往硬气着,“只是妈咪背走了而已。她又不是不回来。”
“...也对。你妈咪一向遵守承诺,答应的事不会办不到。不过你的伤,她到底知不知道?”时寒目光沉沉。
柏辰星见状,下意识翻开掌心。虽然还泛着细密的刺痛,但毕竟是小伤,以前狂奔不小心摔跤蹭的口子都比这个大。他抬起头,面露疑惑:“你为什么纠结这个?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连擦药都不需要,睡一觉第二天就能结痂。”
“我也只是好奇。像梁阿姨这样的人,她会亲手给你涂药吗?”
“我妈咪这样的人?我妈咪很温柔的好嘛,涂药都是最基本的!”
“最基本的?”
不知何时雨已然停止,关闭了暂停键的人群重新流动。
柏辰星的思绪一下子从“时寒真出什么问题了”跳转到“果然我说的没错,旱季的雨就是结束得很快”,他的视线略过一边的时寒,飞快捕捉到跑过来的梁晚。
“我们在这里——”
“辰星,你快,快——”
梁晚喘着气,书包整个一个大倾斜,全靠背带撑着才没真的掉落。肺部因急促呼吸肿胀得厉害,她话说不全,只先赶紧拉开书包第二层的夹层里,掏出替自家小孩备好的药盒。
里面都是分装好的,她扣开其中一个小盖子,将药粒倒出来。看柏辰星接过,又拿出侧面放着的水杯递过去。
“别太急,小心呛着。”
梁晚勉强顺着气说完,注意到时寒的脸色不对,忧虑的对象立刻转了个弯,“药我给你拿来了。是不是还是不舒服?辰星杯子里还有点水,你也顺便在这儿就把药吃了吧。”
“梁阿姨是怕我回家不吃吗?”
时寒余光瞥见柏辰星的眉头狠狠一皱,连喝水咽药的速度都减慢。
也难怪,方才自己这句话的语气可不算太好。若换成温涵梦,指不定又要为着“能不能好好说话”争论一番。
但梁晚不是温涵梦,人是出于好心才关照。哪怕对方因为温涵梦的要求,可这么多年的照拂是不是真心,他还不至于看不出。
因此后悔也是真。
然而没等他再开口,梁晚便先张了嘴承认:“是的。你向来有主意,我不能做你的主,但我没那么铁石心肠,看你折磨自己身体。”
“...我知道它很重要。”
“不,你一点都不清楚。你只是习惯了。”
梁晚不再继续说下去,沉默地按单子上写的扣出今晚该吃的药。
柏辰星则顺势把水杯交给时寒,他这会子语气也有点像吃了炮仗似的冲:“给我好好吃下去!”
“......”
理智在摇旗呐喊,情感也占据高地,道歉的话语提到嗓子眼,可就是说不出口。于是时寒顺从。
“别说抱歉。”
回去的路上,梁晚走在最外边,鼓鼓囊囊的书包依旧稳稳坠在她的肩上,“生病很难受。所以你更要早点休息恢复精力。今晚就算了,不过明天起你得先住我家一段时间。”
“...不用麻烦......”
“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她不轻不重撂下这句,“如果你真的想让你妈妈知道这件事的话。那可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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