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吃糖吗?”
落云不知道岸然是不是想找个法子让小朋友安静一会儿,他往前坐了点儿,越过两个位置的距离看向刘思琪的妈妈。听说现在的家长都不让孩子随便吃糖,询问一句不失为一种礼貌。
得到小女孩妈妈的首肯,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糖果盒子,伸直手臂,隔着落云递到刘思琪面前。
落云低头,恰巧能看见里面盛着满满一盒糖,包裹着颜色艳丽的糖衣,别说是小朋友了,连她这个成年人都有点儿嘴馋。
其实她之前就想拿糖哄哄刘思琪,转念一想自己的那盒薄荷糖早就吃完了,也没记得买新的,最后不得不打消了那个想法。
刘思琪的小手悬在空中画圈圈,面对着满眼的诱惑眼花缭乱,下不去手,纠结了半天才挑中了里面仅存的唯一一颗最耀眼的红色糖果。
“要不要再拿一个?”看她不舍的样子,岸然示意她不用做选择。
刘思琪摇摇头,晃着手里那颗,“一个就够了,谢谢哥哥。”
岸然收回手的时候,糖果盒子在落云面前停了一下,她盯着面前这只手,而后扭头看他。只见他冲她扬了扬下巴,一言不发。她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移走了视线重新低下头,毫不犹豫地选中了粉色包装的那颗,一如她的发色。
落云看着手心里的糖果,暗自无奈,她还真是永远欠他的。
人手一颗糖果,岸然当然也没少了自己的份儿,捡了颗蓝色的之后盖上铁盒的盖子,将糖果盒塞回口袋里。男装的外套口袋大得离谱,一个盒子塞进去也丝毫看不见鼓起来,简直是深不见底。
他利落地拆开包装纸把糖喂进嘴里,坚硬的糖果和牙齿碰撞发出的叮当声清晰地传到落云的耳朵里,提醒她他们两人之间坐得有多近。
“哥哥姐姐,你们俩是情侣吗?”
小女孩不知哪里学来的时髦词汇,学着大人的口吻问出了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如平地一声雷,惊得落云和岸然都出了一身冷汗。
“啊?”落云刚拆开糖果的包装,正把糖塞进嘴里,话都说得不利索。
色彩缤纷的糖衣之下藏着的竟是凉意十足的薄荷糖,她被口腔里袭来的冰爽感激得脑袋发麻,舌头也发麻。方才她还在纳闷,连她一个爱吃糖的人都没有随身带糖的习惯,他一个男生怎么会有这么一大盒糖,现在知道是薄荷糖,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刘思琪把糖摊在手心里,拿出证据,堂堂正正地阐述着自己这么说的理由,“你们吃的糖一个是粉的,一个是蓝的。头发也是,一个是粉的,一个是蓝的,粉配蓝,一看就是一对啊。”理由充分,令人无法反驳。
落云看向岸然的那一刻,他也默契十足地回看过来。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地观察他,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剪短了头发,漂过的那段白发又短了一截,被他染成了深蓝色。因为曾经漂过的缘故,即使是深蓝色也十分显色,想必染起发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不像她自己,为了染上粉色,还得先费功夫漂上几撮,那天在理发店她真是快把屁股坐麻了,才染出这头令人满意的颜色。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她染发的时候碰巧他也染了,还是刘思琪口中的情侣发色,说出来未免有点太荒唐。尤其是在经历过上星期五的事之后,这种默契反而令她觉得无用又可笑。
两人均不说话,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刘思琪的妈妈赶紧出来打圆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童言无忌,你们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妈妈自然是知道,他们俩人都不是一同上的车,坐在一起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显然不可能是一对。
她拉过刘思琪的手,“快给哥哥姐姐道歉。”
“他们俩个人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谈恋爱?”刘思琪颇为郁闷,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没有不让他们谈恋爱。”
“那谈恋爱的不就是情侣吗?”
刘思琪的妈妈晕头转向,不知该怎么劝她放弃这个念头,只能赶紧替她撕开红色包装的糖果,费力地将糖果塞进她的嘴里,好堵住她的嘴巴,免得她再说出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
还没等刘思琪咂巴出味道来,就听见她发出了一声稚嫩的惊呼。她吐着舌头,红润小巧的舌尖上白色带着颗粒的薄荷糖原封不动地躺在上面,整个人从位置上弹了起来,上蹿下跳地对着自己的舌头扇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刘思琪的妈妈见状,眼疾手快地将手掌伸到她面前催促她,“吐出来,快吐出来。”
刘思琪乖乖地将沾着口水的糖果从嘴里吐了出来,“嘶哈嘶哈”地不停抽着气,手在空中扑棱着,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好辣好辣。”
落云见状从包里抽了张餐巾纸给她妈妈,她妈妈将糖果放到纸上,拿着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
“这是薄荷糖。”落云怕她担心是岸然给的糖有什么问题,想都没想就替对方解释起来。
闻言,刘思琪的妈妈放下心来,卷起纸巾擦了擦手,“难怪,她吃不了薄荷糖。”
“是不是太凉了?”
“她说吃完舌头会麻麻的,嫌太辣了。”
“辣?”
“可能小朋友的舌头比较脆弱。”
刘思琪自从被薄荷糖解除封印之后,再也没办法安分地坐在椅子上,一会儿抓着杆子转圈圈,一会儿又手舞足蹈地来了一曲钢管舞,车停下之后,她还在两扇门之间来回走动,平平无奇的地铁车厢顷刻间成了她的游乐场,所有无聊的东西在小朋友的眼里似乎都富有不同的趣味。好在车上人员逐渐减少,也不至于太影响其他人,岸然和落云当然不介意的。
一开始落云看着她玩闹的样子还有点儿担心,但小孩子重心低,平衡保持得似乎比他们这些成年人要好很多,一点儿都不见要摔跤的意思。
车门开了又关,地铁起步的时候带有惯性,刘思琪没有留神还在来回跑,整个人连连向后退。她妈妈甚至来不及冲出去抓住她,眼看着她就要摔倒,岸然长手一抵,牢牢地托住了她的后背,让她逃过一劫。
刘思琪大概也是被吓了一跳,顺势一把钻进岸然怀里,直拍着自己的小心脏安抚自己,而后抱着他的腿就再也不肯放开。岸然不恼也不嫌她烦,任由她一个劲儿地朝自己撒娇。
小女孩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哥哥,你不跟姐姐谈恋爱的话,等我长大以后跟我谈恋爱吧。”
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唯有落云笑不出来。她只听到了前半句话,后面刘思琪说什么,她已经不在意了。
岸然仔细聆听着小女孩的心愿,“这个嘛,是不是应该先问问你的爸爸妈妈,看他们同不同意?”
“你长得这么好看,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老了,到时候你都不能再叫我哥哥了。”
刘思琪方才是玩累了,后来又一直站着,两条腿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一看就是站不住了,又不舍得离开岸然的怀里。
他看透了她的想法,双手托住她的身体,将她一把抱起,并拢双腿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后背靠在一旁的栏杆扶手,动作看起来颇为娴熟。
“那我长大以后应该叫你什么?”
“叔叔啊。”
刘思琪不解,“叔叔?”
“是啊。”
“那我长大以后,姐姐不就变成阿姨了?”
岸然小幅度摇了摇头,“姐姐嘛,永远都是姐姐。”
“为什么?”
“因为像你,你妈妈还有姐姐这样的漂亮女孩儿是永远都不会变老的。”
落云垂眸的时候,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她在岸然看不见的地方疯狂转动着眼珠,消化他方才说的那番话。
他是单纯在说场面话哄人开心,还是发自内心真诚地在夸她?无论是那种情况,落云都不得不承认,哪怕他只是在说些漂亮的场面话,她依旧特别听得进去,哪怕是他随便说的话,她也会当成真心话来听。
是不是只要他随便哄哄她,甚至是无心地哄哄她,她心里已经甜蜜到不能自已了?
那她还真是无可救药了。
刘思琪用手指拨弄着嘴唇,“那等我长大以后,你也不能跟姐姐谈恋爱了。”
岸然握住她的手放下,阻止了她将带着许多细菌的脏手靠近嘴巴。
刘思琪的妈妈因为岸然方才的夸奖笑得合不拢嘴,兴致高昂地加入了他们的聊天,“为什么?”她的眼睛时刻长在女儿身上,一秒都不曾离开过。
这句“为什么”也是落云想问的。
“因为叔叔只能跟阿姨谈恋爱,姐姐要跟哥哥谈恋爱才对。”
落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一套套的理论,说起来头头是道,还让人无法反驳,逻辑十分自洽。在小朋友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又直白。
“所以你们两个现在就谈恋爱吧。”刘思琪得出结论。
她坐在岸然腿上,够着身子伸出手,去抓坐在旁边的落云的手,岸然为了稳住她,只能两只手将她的身体牢牢圈住,免得她脸朝下摔进在落云怀里。
她的两只小手勉强扒住落云的右手,落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也不敢用力,只好卸去手上的力气,任由她摆布自己。
刘思琪费劲地拉起落云的手,使劲往自己的方向拉,最终将落云的手放在了搭在自己身上的岸然的手上,又把自己的小手密不透风地覆盖在上面,“你们手牵手,这样就可以谈恋爱啦。”
要论做红娘,在落云认识的人之中,刘思琪敢认第二,还没人能称得上第一。
即使是岸然的手背,温度依然很高,落云的手心因为暖气的作用一直在发烫,她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还有刘思琪的手,一时竟无言以对。
怎么他们三个人弄得像一家三口似的。
“谈恋爱不一定要牵手。”看到落云堂皇的样子,岸然及时跳出来解围。
“可是我爸爸妈妈出门的时候,就会手牵手啊。”
“那你是不是跟幼儿园的每个小朋友都牵过手?”
“是啊。”
“那你们为什么会牵手?难道他们都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啊。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所以你回过来想,谈恋爱也不一定要牵手,对不对?”
再说姐姐说不定已经有男朋友了……这句话岸然藏在心里,不忍心打破年幼的小孩对爱情的美好幻想,更不忍心说出对自己而言如此残忍的话。
如果手牵手就算恋爱的话,他们的恋爱早在鬼屋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开始了,岸然心想。他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好像还是白费力气,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可这短暂的温存,他依然那么想珍惜。
“刘思琪,到妈妈这里来,我们该下车了。”
落云如梦初醒一般立马将手抽走,不去看岸然的表情。刘思琪从他怀里跳下来,扑腾着去找自己的妈妈。
“把你的小书包背上,跟哥哥姐姐说再见。”
刘思琪牵着妈妈的手站在地铁门口,等待开门的时刻,她依依不舍地跟两人道别:“哥哥再见,落云姐姐再见。”
“拜拜。”
“拜拜。”落云上下挥动着几根手指头,心绪也有些不平淡。
刘思琪终于还是跟着妈妈踏出了地铁门,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站台的人来人往之中。
短短几个瞬间,小孩子就会毫无保留地把你当成她的好朋友,如果她和他之间能敞开心扉,会不会也成为朋友?
落云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只把他当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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