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发出的沙沙声由诡谲的音调连成一曲,模糊的人声断断续续地哼唱,却始终只有这一句话。
一面说着回家,一面又叫孩子不要回家。
果然……
变成怪物的镇民追杀着归乡的安东尼,连安东尼最亲近卡莲都想将他置于死地。钟声响起之后,恢复冷静的怪物不约而同地去往天台这唯一一个能眺望到大海的地方,听着矛盾悲伤的歌谣,一面盼望从海的那边归来的游子,一面希望驱逐他们仅存的孩子远离这个能令他丧命的恐怖之地。
孤岛既是故乡,也是坟墓。
想到这里,黎明似乎从怪物们恶心丑陋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人性的伤感。或许有什么方法能让它们从这种矛盾中解放出来,而这或许才是这个游戏真正的结局。
一只手忽地拍上黎明的肩。
黎明回头,却发现并不是夜川在叫他,因为后者此时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某个特定的对象身上。这个男人正瞪着凌厉又急切的眼搜寻在场所有人,身体甚至因为着急而向前挪动了半米。毫无疑问,他正在找人,大概率就是在找那个叫“克里埃特”的神秘白月光。似乎对于夜川而言,“寻找克里埃特”这件事比思考如何通关更加重要,当然也比照顾黎明这个非亲非故的拖油瓶重要得多。
黎明往后缩了缩,压下心里莫名升起的黯然,顺着手臂,看到了呼唤他的人。
很眼熟,黎明似乎在一楼的大厅见过。那人穿着一身上班族的西装领带,干净俊朗的脸上满是成熟的自信,让黎明忽然有种面对暑假工HR的局促。但对方太年轻,比起HR黎明更相信对方是个才在社会打拼了一阵子的应届毕业生。
这种帅气和夜川的不同,前者万众瞩目,后者内敛藏锋。
“你好。”这个上班族说,“方便说会儿话吗?”
黎明突然想起这人就是大厅那个慷慨激昂的演讲者。
黎明礼貌地与上班族握手,“请问你是?”
上班族说:“我叫祁沣。你就是黎明吧?开局就敢和真理说话的那个。”他又指了指夜川,“那位小哥是你的同伴吗?”
同伴?应该不是。应该是救命恩人吧。
“那位小哥可不是什么善茬,我劝你离他远点儿。”祁沣耸耸肩,“他绝对不是新手玩家。”
黎明有些意外。
“我和他不是很熟。”黎明转头看了一眼正在人群寻觅的夜川,“但他救了我一次,帮了我很多次,于情于理我应该报答他。”
祁沣看着黎明,眼里闪着澄澈又深邃的光。他搭在黎明肩上的手忽地按上了黎明的脑袋,像大人对待小孩那般揉搓黎明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看得黎明一愣一愣的。
祁沣的语气很温和,这个或许有些年纪的师兄理所应当地用长辈的姿态展现出对黎明的关心,又亲切地就像与邻家的小孩搭话。
“那抱歉了,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而且,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说话别这么老气。”
黎明稍稍偏过脑袋:“谢谢,我已经20岁了。可照你这么说的话,你看起来也不像所谓的‘新手’。特别是在大厅演讲的时候。”
“但我确实是个新手。”祁沣无奈一笑,向黎明伸手,“要加入我们的先锋队吗?你不会后悔的。”
黎明低头看着祁沣伸出的橄榄枝,没有动作,只是故作好奇地问:“你相信这是一场恶作剧或是绑架案?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死?”
“先不论我信不信,总有别人信。他们都想回家。”祁沣看向周围正聚精会神观察怪物动作的玩家们,“人的一生很短暂,他们一辈子都不会观察到超自然现象的发生,就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超出科学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因此他们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极难布置的盛大的恶作剧,也不愿相信这就是当下的现实。”
黎明奇怪道:“你有点自相矛盾了。”
祁沣依旧是那副笑脸:“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带大家回去。怎么样?为人在世,总有许多牵挂的东西。就这么被不明不白地绑架,你也非常不甘心吧?”
可黎明十分干脆地摇头:“我什么都没有”。
祁沣脸上笑容一僵,对黎明的反应出乎意料。
黎明掰着手指头:“我的房子全塌了,我和收养我的人闹掰了,我没有朋友,银行卡里剩下的钱也不到一万块,隔壁的狗也不待见我……嗯,不知道它还活着么。”
祁沣:……
“唯一有点牵挂的就是我寒窗苦读十余载还没来得及拿到的录取通知书。”
祁沣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所以……”
再次出乎祁沣意料地,黎明再次摇了摇头。
“但我不打算回去。我在这里有可能帮助别人实现愿望。”黎明看了看东张西望无果的夜川,“但在现实世界,我什么都不是。”
“实现别人的愿望?”祁沣疑惑,“那你自己的愿望呢?”
“我没有愿望。”黎明说。
过了好一会儿,祁沣才终于发出一阵像是被逗乐了的、又带着些许怜悯的笑声。
“你很特别。你太特别了。”他说,“但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加入我的团队。”
黎明礼貌性地点头。
“我们来聊点别的。”祁沣问,“你怎么看这些怪物的行为?我觉得它们是想冲破这片雾出去,渡过大海,到海的那边散播恐惧。所以身为安东尼的我们应当在回家的途中顺带解决危机。很王道的剧情,不是么?”
黎明张了张嘴,最后选择不言。
祁沣和刘铭一样属于话多的类型。但不同于刘铭涉世未深的天真,祁沣展现出身为一个社会人的成熟和深谋远虑。不知是有意无意,他表现得一点也不像他所说的“新手”,因为他和夜川一样都掌握着“游戏”的许多信息。他谈到这场恐怖游戏的通关方法,谈到众生倒影的可怕之处,也谈到对游戏剧情的理解,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以武力制服众生倒影。
黎明觉得眼前这人虽然与夜川气质不同,却都想以武力打倒这场游戏的boss,顿觉不可思议:“这可能吗?”
祁沣心潮澎湃,完全没有面对怪物的恐惧:“打倒守门人,这不是常识吗?”
黎明反驳:“我们谁都无法笃定‘钥匙’就在守门人身上。徒劳无功,最后被黄雀在后怎么办?”
“那你说要怎么通关呢?”
黎明比划:“如果‘钥匙’就在守门人旁边,我们可以偷‘钥匙’,绕过它,然后开门。”
黎明正想继续说他的计划,却手臂忽然传来一股拉力。他身子一歪,靠上了另一个人的胸膛。黎明感受着那两块紧贴脸颊的结实胸肌,抬头就看到了一脸不耐烦的夜川。
夜川情绪不高,应当是没找到他的白月光。并非黎明瞎想,此时的夜川真的怎么看都像一条抢不到吃食的灰头土脸的小狗,哦不,狼狗。这狼狗抓着他的双肩,几乎将他按死在身上,看向祁沣的眼神充满了十成九的不善。
夜川对黎明说,像在叮嘱:“离这个演说家远些。”
黎明无辜:“他也是这么跟我说你的。”
祁沣充满善意地也要与夜川握手,却只收获右手僵在半空的尴尬。
祁沣语气充满无奈:“都是玩家,何必呢。ID100001,夜川,总是对外自称叶鹰。所谓的第十次终末中,有十万人来到了这个游戏空间,而你是第一万零一个,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夜川拽着黎明就要走:“收起不必要的好奇,演说家,你不会找到答案。比起这个,如果你们想要尽快通关,不如找找众生倒影在哪里。”
夜川的话一下将话题拉回当下的焦点。没错,身为守门人的众生倒影并不在天台,而钟声理应会把所有怪物聚在这。是他们理解错了么?门不在最高的天台,而在其他地方?
黎明身后的玩家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队、队长!天台入口的通道不见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紧接着回头看去,来时的甬道竟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所在之处只剩下什么也没有的空气,露出原被遮掩的、更加庞大的怪物群。
有玩家惊道:“这里只有我们团的人还有几个散人,肯定还有其他玩家没上来。还有我们如果打不过要怎么逃啊?”
黎明的大脑飞速运转。这是boss房间。玩家进入最终boss房后,入口多半会关闭,或许这个游戏也有这一设定。但这是要玩家和怪物正面对抗?可火力不足的他们面对这样的怪物海不是死路一条吗?
收音机的歌声不止何时渐渐微弱。虽然身体没有移动,但有不少怪物已经向玩家投来视线。它们像一尊尊雕塑,只转动眼珠,好奇又贪婪地打量着被困在天台的外来者们。
“啊!”
一名女玩家惊叫一声,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露出和她一样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是一个爬行者,但它的面容并不像其他爬行者那样难以辨认,被淤泥溶解了一半的脸上是死气沉沉的僵硬和尸体生前的惊骇,仿佛它本身并不出身于这个诡异的孤岛或是游戏,而是——
女玩家脸上满是惊恐绝望:“他……他是我们死去的队友……他明明被怪物杀了,为什么会……”
黎明忽然想起在本次游戏未开始前,真理用来杀鸡儆猴的那个倒霉玩家。当时那个玩家也是被一些怪物扑倒分食,最后变成了与它们别无二致的怪物。也就是说,被怪物杀死的玩家会成为它们的一员。
“这么一说,”祁沣看向远处那个黑漆漆的胖子,“那边那个怪物也是,看着怎么那么像……”
状似中年人的怪物黑漆漆的一片,却挡不住它的秃顶大腹和满面油光,只是那西服和原本锃亮的皮鞋早已破烂不堪,满口金牙四分五裂。它拖着像是不久前从高处坠下而全身散架爆裂的身体,僵硬地朝玩家们缓慢顿步走来。
那是宾馆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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