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黎明:
你好!见信如面。
在你看到这根羽毛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只秃头的鸟。刚变过来的时候,我其实自己在楼外的混沌中照了照镜子,可或许是那面黑红的镜子太过渗人,我觉得眼前这只秃了头的猛禽丑到惨绝人寰,要知道以前我看《动物世界》的时候,最讨厌的鸟就是秃鹫了。因为它们只会盯着尸体大快朵颐,丑陋又卑鄙。
原谅我在死后才知道你的名字。变成秃鹫后,我丧失了一切痛觉,取而代之的是空前灵敏的嗅觉与视觉,我能知道每个人的名字,知道有几个人在哪层楼里逃命,知道有几个人死在了哪些阴暗的角落,也知道你正被埋在废墟底下久久没有声息。
“黎明”。多好的名字啊。充满希望,就像你给我的感觉一样。
我想去救你,可我做不到,怪物的本能支配着我,我只能静静在高空盘旋等待终局。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我是我,又好像不是我,我能看到周围的一切,却无法控制我自己。血腥味变成了散发甜美气味的糕点,混沌的大雨成了一场最舒适的沐浴。我不知道变成怪物原来是一种这么舒畅的体验,除了有点丑,还有喉咙有点酸胀的窒息。
眼睛说得对,被怪物杀死的玩家会变成怪物。我被众生倒影杀死了,它的镜面上出现了我的脸,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被它抛下楼,秃鹫拥过来,啃食我的尸体。
我其实很怕死的。我从前就害怕我爸爸会死在哪次执勤里,也害怕高中的那伙小团体将我牵连,因此我一直在逃,从小逃到大,用虚伪的正义掩饰自己。可短暂的剧痛之后,介于生死边界的我已经不再害怕死亡了。
可能是因为我从前总以为死亡即是永别,而现在我还能在天上看着你。
我看到那个叶鹰……不,夜川救出了你。我承认他很耐心,也是个有最起码道德的人,不会像高中那伙人那样欺负你。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凑近,凑巧又回到了众生倒影将我推下去的那处缺损的墙体。夜川在那个破得不成样子的平台上看到了复仇者的尸体,也看到了我的残肢。我们面面相觑。
我又飞走了。我敢打赌他发现我变成秃鹫了。
我只能飞走,因为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甚至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已经连人都不是了。
黎明,我认识了你好几年,而你只认识了我半天,连过客都会在一座城市驻留几日,而我只能在你面前匆匆一晃,最后只能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我知道的,我很清楚,我非常明白,你的人生很长,我只是你漫长旅途中的一块石头,能相遇都是因为我绊了你几脚,而不是因为我是一颗闪闪发光的玉石。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那我一定是一个尽职尽责的龙套角色,出场得早,死得也早,在过去看着主角在未来一路高歌猛进。
但这个世界虽然荒诞,却终究不是小说。我是个人,有家人,有朋友,和你一样刚高中毕业,还没来得及上大学。我本有我自己的人生,你也是。只是我的人生落幕了,你还要继续走下去。
我从不奢求取得你的原谅,特别在知道你根本不清楚我做了什么的时候。你知道吗,当时欺负你的那帮人里本该有我的,可我因为太害怕所以逃走了,最后没能拯救你,也没能拯救我自己。
很可笑吧,我记住了连一个当事人都不清楚的罪名,妄想从不知者那里讨回一些慰藉。更别谈我是一颗石头,你该把我踢走,可我还是赖上了你。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你也没说答不答应。
黎明,我想让你知道,我想让你明白。
众生倒影召唤了我,或者说我们。我不知道那些秃鹫是不是和我一样,是不是还拥有着那么一丝人性。它们此刻在想什么?它们原来的同伴有天台上那些瑟瑟发抖的玩家吗?还是说它们只是一群纯粹的尽职尽责的怪物,和我一起等待狩猎地上的羔羊?
我又看到你了。
你看起来被夜川护得很好,但那个接近你的“刘铭”不是我。真正的“刘铭”在这里,在天上,是一只秃鹫,已经不是人了。
我很愤怒,它顶替了我,将你从天台推了下去!
那个夜川是干什么吃的?就这么看着么?黎明,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他是一个刽子手,一个假好人,他无法保护你,他的眼睛深沉而执着,里面没有其他任何人,也没有你。
我害怕极了。
冰冷的身体冲上一股热血,我短暂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在半空接住了你。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害怕,因为你认出我了。我不敢多留,害怕这具身体失控之后把你一口气吞掉——你的未来不应该在我的肚子里。
我是能掌控这具身体的。意识到这一点,我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了。
但很遗憾,喽啰是不能打败最终boss的。
我被击穿了身体,撕毁了翅膀。我用尽全力一击,才破坏掉众生倒影的一个镜面。我倒在天台的地板上,看着潮水一般的怪物向玩家涌去。
至少我把众生倒影的防御破开了,为地面的主力输出争取了时间,不是吗?
刘铭终究不是主角,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龙套,但他也在最后时刻高光了一把,作为一簇火苗,尽到了他最大的价值。
我告诉夜川了。他虽然是个烂人,但对于你的坠楼表现得很着急。将你的安然无恙的消息告诉他,或许等下能接应你。
是的,我相信你能破开这个死局。
……黎明,我终于要死啦。
我的价值已经全部用尽。你将见不到我的尸体,捉不到我的灵魂,你的过去没有我,未来也没有我,我只存在于你我相遇的这半天,轻若鸿毛。
不必在意我,不必记得我。我是刘铭,是一只秃鹫,我要高飞远去,你要继续走你的路。这封信将在你过目之后彻底销毁,变成一根普通的羽毛。
黎明,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你是我寻到的最好的宝藏。
此致。
永别。
你的朋友(划掉)
玩家:刘铭
20XX年X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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