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争吵终于在严虎一声震天动地的厉呵中落下帷幕。
刘柘木和肖班咬牙切齿地瞪着黎明和夜川。文彬仍心有余悸地瑟瑟发抖。吕易笙松了口气,一个劲地感谢严虎终于出手。
夜川朝黎明靠近了些,无意间碰到黎明的手臂,又凉又抖。于是他朝黎明看过去,对方视线游移,脸色苍白。
看来被迫出柜对黎明的打击确实有些大。夜川想。
严虎在叽里呱啦地训话。刘柘木敢怒不敢言。肖班缩在刘柘木身后,露出个不服气的眼神瞪他。夜川左耳进右耳出,握住黎明冰凉的手轻轻搓了起来,钻木取火似的,想要把这只手搓热乎。
黎明浑身一僵,终于转头看向夜川。
“收回前言,你们这些学生仔真是半点默契都没有。如果这不是一个密室逃脱,而是一个需要团队合作的游戏,你们都得玩完,搞不好还会连累别的玩家。但小小年纪,你们还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老子当街霸这么多年都懂最基本的素养,你们年纪轻轻就懂得说脏话了?”严虎训着话,见夜川和黎明在一旁鬼鬼祟祟,怒喝:“干什么呢你们,偷偷摸摸牵小手呢?”
黎明又浑身一僵,连忙抽出手,缩进轮椅里不敢动。
夜川搓了搓指尖,双手背过身后,一本正经站立如松,可眼神颇为不满,刀片一般刺向严虎。严虎被刺得一顿,连忙咳嗽两声:“总之,我不管你们之后怎样,这次游戏中你们都别在老子面前吵架,打架更不行!听到了吗?”
刘柘木和肖班不情不愿地点头。
严虎质问黎明:“你呢?”
黎明瞥了一眼刘柘木和肖班,又试探般看了看夜川。不料夜川也在看他,两人视线猛然碰撞。面对夜川毫不避讳的目光,黎明再次选择了妥协,只短短应了声就又缩进轮椅里当鹌鹑了。
见众人服服帖帖,严虎得意地歪起嘴角一吹气:“你们这些菜鸟还差得远呢。好了,这么一折腾浪费不少时间,咱们只有4天,都给我打起精神,麻溜地把关通了,爷还要赶回去打牌呢!”
吕易笙问:“那严大哥,你的技能又是什么呢?”
严虎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的技能:“我受等级同步的影响,一些技能和道具受到了限制。目前我保留了一个初始技能和限定技能,效果分别是开锁和引爆。”
吕易笙惊喜道:“开锁?这就是个密室逃脱游戏,肯定有很多锁头需要开,严大哥,咱们就靠你啦!”
严虎被吕易笙一夸奖,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车厢电子显示屏上明晃晃写着11月3日的07:50,冒号随时间的流逝脉搏般跳动。
“密室逃脱,重要的是搜寻道具,找到钥匙或者解谜打开特定的锁,一步一步打开最后的门。”严虎望向数个车厢尽头的铁闸门,“估计那就是门,我们的目标是打开它。这只是个lv2的游戏,门后面应该就是出口。但我的技能只能开一些简单的机械锁,复杂的或是电子密码锁还是要实打实地找线索。
“刘柘木,你和肖班去隔壁那节车厢搜,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要漏。注意有什么暗格之类的东西,发现了告诉我。
“文彬、吕易笙和我一起去靠近铁闸门那边的车厢搜。”
严虎看了看这节车厢里摇摇晃晃的不知死活的陌生乘客,怎么看都觉得膈应:“嗯……黎少爷和你的保镖就在这儿搜。但离这家伙远点,保不准会诈尸,那眼睛就喜欢这样捉弄人。不过有保镖在,黎少爷应该不用太担心。”
严虎领着一班人往别处车厢走去,待刘柘木和肖班走远了,路过黎明,特意拍了拍他的肩:“黎小少爷,别在意别人怎么呛你。先不论我相不相信你,但你的保镖明显是站你这边的。正如你那保镖所说,你喜欢男的女的关别人什么事?”他粗犷一笑,“有这么好的兄弟在,你还不知足么?”
黎明看着严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和吕易笙、文彬去了隔壁车厢翻箱倒柜,觉得严虎像极了尽享荣华富贵却仍要亲力亲为的**型大地主。
一时,初始车厢中只剩黎明和夜川二人,沉闷的列车轰隆声在不算宽大的空间中回荡。
夜川看着黎明,首先开口:“这不像你。”
黎明垂眸:“这也不像你。”
夜川斟酌:“是真的么?你喜欢男人?”
黎明沉默。
他抬眼看了看夜川,发现对方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没有惊诧,也没有厌恶。夜川看着他,就像往常一样。
黎明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
“是的。”他说。
夜川“哦”了一声,眉头微微皱起又舒展,像在思考什么宏大的命题。
黎明抿着唇,等待痛苦与惩罚一如既往地发落。
然而,夜川思考许久后,问:“那你会对我有感觉吗?”
黎明感觉自己的脑壳硬塞进了一个充满问号的宇宙。
一切顾虑和多愁善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黎明从轮椅里伸出脑袋反驳:“我又不是对着男人就会硬的畜生。对你的话……”
他想起孤岛宾馆中大老远跑来将他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夜川、特意放慢行程在房间里等他清醒的夜川、方才帮他反击刘柘木和肖班的夜川。
他支吾半天,底气略显不足,“当,当然没有。”
夜川又“哦”了声,走到座椅旁边开始对这节车厢展开地毯式搜索。
黎明忐忑:“你不说点什么?”
夜川一边搜,一边毫不在意地说:“比起性别,我更相信灵魂的契合。很多时候,人们讨厌的并非同性恋本身,而是它衍生出的一系列问题,混乱、疾病与堕落。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黎明一愣。
夜川翻出没上锁的行李箱,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后皱眉:“是的,你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但我以为你会对我有感觉。”
这回轮到黎明皱眉了:“此话怎讲?”
夜川停下手边的活,看向黎明:“这三天,你每次睡着之后都会凑过来抱我。”
黎明:……
车厢虽然空荡,却不完全空无一物。比起一般的空地铁,这里的座椅下放着许多储物柜,还有不少拆了一半的行李箱,甚至还有随车厢一起晃晃荡荡的抽屉。毫无疑问这堆杂物里面必定能搜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黎明也滚动轮椅到对面的座椅旁搜索起来。他眼里过滤着有用无用的杂物,心里在揣测。他非常不明白夜川问这奇怪问题的理由。正常男人知道一起睡的男人是个同性恋会有什么想法?惊慌、怀疑、恶心,绝交。可夜川呢?他却问“你会对我有感觉吗?”
这种导向型问句给被提问者的回答只有“是”或“否”,潜藏着提问者的微妙期待。
如果夜川只是将“三更半夜滚过去抱他”和同性恋的身份简单联系起来,他获得的结论或许只是这种行为的原因,顶多感叹一句“原来如此”,而不是问“你会对我有感觉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黎明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夜川的动作顿了一瞬,没有回答。
车厢内只余二人搜索的窸窣声,偶尔传来隔壁严虎不耐烦的呵声。沉默再次在二人之间蔓延。
黎明有些不自在,回头看了看夜川,发现对方虽然手上动作不停,但神情肃穆,眉头紧锁,一副被刚才的问题干烧cpu的宕机样。
他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刘柘木说得对,当时整个学校都知道了。流言一起,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但这就是真的,我喜欢男人。我无法反驳,所以我没去反驳。因此我受到了学校某些群体的特殊照顾。”
夜川终于吱声了:“你身上那些疤?”
黎明“嗯”了一声:“老师没法管,因为领头的是隔壁市长的儿子。刘柘木和肖班估计也是那小团体的一员吧,他们总是揍得很狠,往脑袋招呼,我实在记不清了。”
夜川回头看他:“如果你在当时也能雇个保镖就好了。”
“没钱啊,而且这样多耍大牌,我又不是什么名人。”黎明扯扯嘴角,倒腾手里的破烂月饼盒,“而且你这样的保镖,有价无市呢。”
“你家长呢?”
“我没见过爸妈,是舅舅和姨妈收养的我。他们拿我当拖油瓶。自我瘸了之后,他们就不再管我了。所以我也经常被说没娘养的。”
“你的腿也是他们弄的吗?”
“不是。”黎明从月饼盒里翻出了一只遥控器,“其实我舅舅姨妈很有钱,他们有一个真正的儿子,也就是我表弟。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伙绑匪要绑他,可是弄错了人。”黎明顿了顿,气息有些不稳,“然后我被绑了。然后我就瘸了。”
“……你能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还能考上大学,挺了不起的。”
“谢谢。”黎明又从一件烂衬衫口袋了翻出了几节干电池,“学习是自己的事。我被揍被嫌弃和我学习好不冲突,毕竟我除了学习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烂事,你应该不想听吧。”
夜川站起来走到黎明身旁,帮他把干电池装进遥控器里。
“我会听。只要你想说。”他说,“但当你不想说的时候,你也可以随时停止。”
黎明低头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放进口袋里捂着,暖烘烘的。
夜川举起遥控器,大声道:“有线索了。”
车厢壁上挂着的屏幕随遥控器按下的电源键亮起。咝咝啦啦的闪烁过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吸引了在场其他五位玩家的注意。
黎明向他们遥遥喊道:“这有屏幕亮了!”
严虎和文彬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刘柘木和肖班灰头土脸的,手上只拿了一个榔头。只有吕易笙捧着一本册子爱不释手,说“这不是咱们考主治的题库嘛”。他们向黎明和夜川凑过来瞧,果然车厢上一直被忽视的屏幕此时正在播放什么节目。地铁上本就有许多这样播放小广告或小视频屏幕,尽管声音很小,但还是能给疲惫的打工人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温馨。
文彬哆哆嗦嗦,想起中央广场的地震新闻:“又是新闻,有完没完了……”
【本日——11月1日,本年度“最美医生”评选活动即将落下帷幕,经过十名医生的激烈角逐与专家组紧张刺激的评选,本年度“最美医生”即将揭晓,他就是——!】
【XX医院的马特医生!让我们恭喜他!】
屏幕中,一位看起来年纪轻轻就秃了顶的男人徐徐走上颁奖台,接过那桩小金人,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相信大家对马特先生早有耳闻。他年仅25岁就攻下博士学位,刚从海外留学归来,就率领团队成功完成了全国第一台心脏置换手术!三年间他治愈了无数患者,带领团队在世界顶刊发表30余篇SCI!不仅如此,他还坚持奋战在第一线,不忘初心,一年来参与了数百例患者的急救,可谓是尽职尽责的好医生。年度最美医生,实至名归!】
同为医生的吕易笙感叹道:“天才啊!铁人啊!”
【请问马医生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屏幕中的马特医生似乎刚刚反应过来,眼袋乌黑,好像下一秒就要当场睡过去了。
【啊……哦。很荣幸能作为年度“最美医生”站在这里,这不单单是我的努力,也是我们团队的努力。做为一名医生,设身处地为患者着想是我应该做的,医疗事业的发展离不开医生与患者的共同努力!】
马特说完,在主持人又一阵热烈的造势下,佝偻着背退了下去。
严虎疑惑:“这则新闻有什么特别的吗?没有暗号,也没有密码,可能只是个背景道具?”
刘柘木看了严虎一眼:“他才二十来岁头就快秃完了。”
肖班附和:“就是就是!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黎明总觉得马特医生那颗秃得锃亮的脑袋似曾相识:“医生这个职业就是这样的。但可以治病救人,受人尊敬,也算非常体面的工作。”
吕易笙感同身受:“太苦了,苦死了!没觉悟别学医!”
黎明好奇问:“那姐姐你读到什么学历了?”
吕易笙随口一说:“博士啊。”
包括黎明在内的七名玩家:“……”
吕易笙震惊道:“你们该不会还不知道一线城市医生博士起步吧?”
一旁的文彬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颤巍巍地扯了扯严虎的衣角。
严虎最烦这种娘们儿唧唧又磨磨蹭蹭的人,刚想回头大问一声怎么了,却也跟文彬一样呆在原地。
文彬说:“电视上的……屏幕上的马医生,是不是就是这个,这个人?”
黎明忽然明白看见秃头时那股既视感从何而来了。
过于亮白的灯光下,那名陌生乘客依旧垂着脑袋,身体随车厢不倒翁一样摇晃。他秃了一半的锃亮脑壳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与屏幕中的马特医生如出一辙。而与颁奖台上穿着光鲜亮丽的马特医生不同,坐在这里的马特医生一身单薄的衬衣,一条松垮的运动裤,褴褛与颓丧是对他最好的形容词,要不是那颗秃头太过醒目,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人就是年度最美医生马特。
黎明想起游戏开始时系统的剧情介绍。
——【而这辆列车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哦,或许有一个,那就是眼前这位昏睡的陌生乘客。他们尝试叫醒他,然而无济于事。他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睡着?他是死了吗?】
马特医生是关键人物。那他为什么与屏幕中的最美医生差别如此之大?他经历了什么?
吕易笙此时一扫先前的跳脱,气势肃然,显露出令人安心的、独属于专业医生的稳重。她毫不避讳地上前,拍了拍马特医生的肩,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颈部的脉搏。
马特医生灰暗的脸彻底暴露在白光之下。
吕易笙沉声说:“他死了。”
空气一瞬安静。
严虎的声音也不似从前坚定:“喂……这不是个密室逃脱游戏吗?”
刘柘木说:“我玩过类似的游戏,没有规定说密室逃脱不能有死人。”
文彬弱弱地说:“电视上的颁奖典礼是11月1日,而车厢的时间是11月3日,才过了一两天,他怎么就……”
一直站在一旁观望的夜川也上前探了探马特的鼻息,毫不避讳地翻动他的身体。
“身上没有伤口,不是他杀。”
那马特医生是怎么死在了这个无人的地铁车厢里的?通关的方法又是什么?
肖班盯着车厢电子显示屏上明晃晃的时间数字,跟文彬一样颤声道:“说起时间,你们有,有没有发现,我们搜东西的时候是07:50,可过了那么久,现在怎么……”
玩家们抬头望去。
07:50。
冒号依旧闪烁,时间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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