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柘木冲进地铁站熙攘的人群,任凭黑压压的人影将他淹没。他只顾瞪大了眼使劲往前冲,妄图以自己微不足道的速度甩开恐惧。可他越跑,就越觉得周围的无脸人都在盯着他,即便没有五官,他也能听见他们在笑。
“看呐,一个可怜的、吓破胆的、懦弱的玩家。”
“他的同伴死啦,没有人能和他一起啦。”
“他妄想冲出这里。可他不明白吗?冲出了这里,还有下一个这里,还有无数个这里。他跑得再快,也只是在原地转圈。”
刘柘木压榨着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不要命似的跑着。终于,他触及一片光亮,然后是令人感动的系统提示音。
【已通关游戏《信仰囚笼》,正在进行结算,请稍候。】
晃眼间,卡提纳的高楼和街道呈现在他眼前,他这才脱力地跪坐在街边,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粗气。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可肖班死了。肖班真的死了吗?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玩家来来往往,到处没有肖班的身影,那个从始至终跟着自己的小尾巴真的已经不在了。
他呆愣地看着全然陌生的环境和人群好一会儿,将脑袋埋进臂弯里无声地啜泣。
肖班死了,可那个恶心的同性恋没死,甚至交了不少朋友。可为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人是黎珲才对,为什么死的是肖班?肖班做错了什么?他又做错了什么?
冷静之后,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从前。
肖班从幼儿园就跟他玩到一起了,他们经常互相串门玩儿,趁父母上班偷偷一起打开电脑玩大富翁,也趁父母还没下班分工写作业然后互相抄一抄,两个人在一起总能完美地应付一切。肖班小时候是他兄弟,初中是他头号小弟,高中更是他两肋插刀的二把手。他们一起跟在大哥的麾下所向披靡,就像左右护法,总让他觉得很骄傲。
他以为他和肖班能一直当最好的朋友,他从没想过肖班会死在他的面前,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又想起黎珲。有这个恶心的同性恋在,他和肖班的快活日子总是过得不怎么顺当。大哥总要很频繁地打黎珲,一打他就要叫上他们这些小弟一起施展拳脚,每次打完他都觉得碰了黎珲的手挺脏。
其实黎珲一开始也不是恶心的同性恋,至少没被他们发现是恶心的同性恋。在很早之前——刘柘木也是道听途说,也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黎珲就已经因为瘸了吧唧的腿和偏偏就好得不得了的成绩受人欺负了。在别校是别人,后来是大哥,总之在学校里一提起要欺负谁,那肯定会包括这个倒霉蛋。而他,刘柘木,还有肖班,只不过是这趟满当当的列车里中途上来的两个乘客,打黎珲是理所当然且毫无顾忌的,因为大家都这么干。
而黎珲这个倒霉蛋也确实惹人厌,成绩极好,是个残疾,又总一副清冷的模样。听说他爸妈早早就丢了他,又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和“黎珲”同音的晦气名字,因此他是个灾星凶煞,谁靠近了都得倒霉,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多晦气的一个人啊,总得打上一打。他们总是嬉笑着将他锁在劳务间,踩坏他的雨伞,偷掉他的钱包,再把洗手间的水往他头上一泼,心情就舒畅了,觉得这样一个晦气的好学生就被他们踩在脚下。
他忽然记起来,黎珲似乎从没说过什么,直到他高一那年从天台跳下去也没说过什么。
很可惜,那会儿黎珲没死。好了之后就有人说他经常对着一条项链发呆,用沾了水的树枝在楼顶描绘一个不知名男人的轮廓。
然后黎珲是同性恋这件事就人尽皆知了。
刘柘木打了三年黎珲,却从没敢直视黎珲的眼睛。他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一滩随时都可能决堤的死水,里面淹死了无数凶狠的野兽,那些凶恶的亡魂会在死水冲出之后撕咬他的灵魂,每每略过刘柘木都会觉得脊背发凉。特别是黎珲跳楼的那一天,他忘不了那种空洞如死人般的眼神。
可大哥揍,他就也跟着揍。
然而这次再见,仅仅隔了两个月,刘柘木却已经见不到黎珲眼中的死水了。或许是他们都已经死了,以死人的眼光看死人,就算是死水也只会觉得是一片清澈的湖泊。
其实……其实,除却上述那些令人恶心的、难以忍受的地方,黎珲这个人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的。刘柘木在与改名为“黎明”的黎珲相处短短几天后,第一次这么觉得。
可有什么用呢?镀了金的石头终究是石头,刘柘木顶多看多两眼,并不会将它捡起来当成真金白银供着。
可是,黎珲那样的人,为什么还会有朋友聚在他身边呢?
他在街边坐了许久,直到月亮攀上卡提纳遍布星星的天幕,微凉的风钻进他的领口,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跑进巷子里,喃喃着要去找大哥。
他之前就见过大哥。大哥也在游戏世界里,而且已经混成了某个组织的佼佼者。肖班没了,他还可以去找大哥。
可没等他完全站起来,一只手就捂上了他的口鼻,棉布里刺鼻的气味直钻他的天灵盖,几乎是瞬间,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软在了身后壮硕的绑匪身上。
“啧啧啧,一个细皮嫩肉的新人玩家,肯定符合王老板的要求。”绑匪舔了舔嘴唇,“唉那些上流人士就喜欢糟蹋小男孩儿,王老板还指定要瘸子。可卡提纳哪来的残疾人,只能挨个打瘸了送过去。”
刘柘木无意识地动弹了一下。
绑匪一把扇过他的脸:“别动!省点力气,等下有的是你累的。”
他打开系统栏,向他的雇主发送消息。
【玩家“干票大的”:王老板,逮到了新人,长得还可以,给您送过去?】
【玩家“老板”:照片,发来看看。】
绑匪掏出相机对着昏迷的刘柘木一顿乱拍,发给了老板。本以为老板很快就能回复,可没曾想这个拐人不眨眼的变态居然罕见地沉默了两分钟。
绑匪试探道:“王老板?”
下一秒,巷子凭空裂出了一扇漆黑的门。
绑匪对老板亲自大驾光临感到震惊,放下刘柘木,毕恭毕敬地行礼。
据说王老板是“理想国”的心腹之一,而这个组织是任何普通玩家都不会想得罪的。“理想国”的人是一群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的疯子。他们以绝对自由为纲领,旨在解放人性与最诚挚的**,将游戏世界奉为死后的天堂,将现实世界指为名为炼狱的人间。
王老板莅临现场,大大方方露脸。这种交易在理想国屡见不鲜,各位掮客习以为常。
绑匪虽然不是第一次与王老板面对面,此时还是觉得对方作为理想国的心腹确实有些过分年轻了。一身狂放不羁的夹克皮衣,一张总带着轻佻笑容的俊脸——虽然有时阴晴不定。他被一些玩家称为“领主”,已经被默认为下次晋升的内定名额。
王老板也确实有那个资本。他曾经干倒了高难副本里的所有boss,杀死了所有企图背叛他的下属,甚至能让现今的第一晋升者路西菲尔给他端茶倒水。
王老板径直蹲下,拍了拍这个被绑架的倒霉新人的脸。
绑匪紧张道:“这……您不喜欢吗?”
王老板问:“怎么发现他的?”
“坐在街边,失了魂似的。一看就是在副本里被欺负惨了。”
“这样啊。”王老板低低笑了声,“我确实对他不感兴趣。”
绑匪担心这一票打了水漂,可王老板接下来的话让他这个绑票的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有些家伙喜欢这样的。”王老板笑道,“你的钱我照给。你把人送给他们吧。”
绑匪知道理想国里不乏喜欢年轻男孩的老板。但拐人后转赠他人的,恕他道行浅,这还是第一次见。
被捂晕的刘柘木悠悠转醒,刚一见王老板,惊喜道:“大哥!”
绑匪愣了。
王老板若无其事:“醒了?”
“大哥!王锦晨大哥!”刘柘木情绪激动,满脸仓惶,“肖班……肖班死了。我还碰见黎珲了……”
王老板也是一愣。
“肖班死了,我就来找你了。”刘柘木疲惫的眼里露出希冀,“就像以前那样,我当你的左膀右臂,我给你跑腿,给你揍人,你叫我干什么都行……我已经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了。”
王老板似乎没听到刘柘木的絮叨,只是重复:“黎珲啊。”
刘柘木想起黎明,恶狠狠道:“他傍上了一个男人!我就说这同性恋恶心……”
王锦晨又低低地笑了声。
“我的小弟,像条落水狗一样跑来找我了?”
刘柘木张了张嘴,吱不出声。
“给我跑腿,给我揍人。”王老板俯身,拍了拍刘柘木的脸,“可你看看这里是哪里?”
刘柘木茫然。
“这个世界随时都会死人。而我已经能左右他人的生死。你觉得我还需要你给我跑腿吗?”
王老板说话很轻柔,却有刺骨的寒意。
刘柘木不可置信道:“大哥,你……”
“你已经弱小到连自尊都丢弃,连肖班都守不住了。”
“不……不是的……”
“甚至能被黎珲踩在脚下。”
“不是的!大哥,你听我说!”
王老板直起身,踢掉了刘柘木扒在他裤脚的一双手。
“去。”他对绑匪说,“照原先说的做。”
绑匪犹豫,最后还是按王老板说的那样,将刘柘木重新捆了个严实。
刘柘木浑身颤抖,看向王锦晨的目光宛如惊恐地盯着一个陌生人。
王锦晨转过身,摆摆手:“一个小弟罢了。去,送给一街的胖子,他很喜欢这款的男人。希望他能在下次拍卖会上给我个情面。”
刘柘木被绑匪扛起,嘶吼着挣脱,却无济于事。
绑匪将更烈的麻药捂上刘柘木的口唇:“抱歉了小兄弟,他是我老板,我要拿钱的呢。”
“大哥……王锦晨……”刘柘木昏沉地低吼,“你不是我大哥……”
王锦晨低笑一声:“你知道吗,你大哥从来没把你当回事啊,刘柘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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