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皮娅的一记“信仰献祭”将本来三面环山的谷地轰成了四面透风的平原,巨木被烧得一干二净,地上残躯断臂横七竖八,桃源变成了一片焦土。爆炸后的幸存者显然已经不能将这里作为藏身地了。
黎明、夜川、吕易笙和祁沣快速赶回,和火焰一起领着先锋队剩下的一百来人连夜撤离谷地,钻进起伏的群山,在一片宽大瀑布后的山洞安置下来。到达山洞时已接近第二天中午,期间有不少尚未回归大本营的队员追了过来,凑在一起堪堪布满半个山洞,相比在谷地的规模减小了许多。
先锋队员个个面露疲态,充满对未来的忧愁。
这场比试由游戏结束时各阵营玩家的总分定胜负,因此人数和个人得分是最为关键的两个因素。先锋队个人力量薄弱但人数众多,理想国与之相反,因此两者能放在同一架天平上角逐。这次大型交锋若没有乌托皮娅出手,先锋队至少能保住人数上的优势。然而现在先锋队与理想国人数持平,在对方个人力量明显强于己方的情况下,最后的结果或许不容乐观。
所幸乌托皮娅的大爆炸没有带走“核心队员”,按祁沣的话来说就是还有得救。
【玩家“祁沣”向您展示“状态栏”。】
【状态“联合锁链A”:与其他玩家进行联结,以单人最高积分的1/2为准,共享所有获得积分。该效果不包含技能使用者。此状态持续期间,积分以单人最高为准,其余个人积分无效。】
“这是火焰开局时给队员使用的技能。‘联合锁链’在不同副本里有不同效果,但核心效果都是‘共享最大所得’。这也是众多队员愿意追随火焰的原因之一——在他身边,至少托底是没问题的了。火焰那所谓保证你通关的交易,应该是打算游戏结束前也将你纳入‘联合锁链’。”祁沣一边和队员们满前忙后地布置营地,一边对黎明说,“现在这个‘单人最高积分’是我,4530分,排第七。”
也就是说,剩下的一百来号队员每个人都拥有两千多的积分,加起来总数也十分可观。除非理想国的平均分也能有两千,不然先锋队的赢面还是挺大的。
祁沣帮队员把物资搬到后勤区,气喘吁吁:“但众所周知,理想国不止王锦晨一个疯子。因此我们还得再努努力,在尽力保全人数的同时多弄点积分。”
黎明身体不便,看着祁沣忙前忙后,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此时仍说不出话,一边比划一边打字。
【黎明:乌托皮娅有那么厉害的技能,却似乎不是晋升者?】
祁沣也对此不解:“乌托皮娅在游戏世界有些年头了,确实从没见她出现在晋升副本。”
【黎明:你去过晋升副本?】
“怎么会?我一小喽啰,能去那地方?” 祁沣打哈哈,快速转移话题,“乌托皮娅现在倒是最不用担心的一个。‘信仰献祭’肯定不是lv3能使用的技能,她不顾‘等级同步’强行使用,只会受到比王锦晨更严重的惩罚,在这之后大概都不能使用除了‘理想之城’之外的任何技能了。”
祁沣停下来歇了口气,凑到黎明耳边,狐狸似的眯起眼神秘道:“从昨晚到现在马不停蹄的,累了吧?今天先去休息。我和火焰再商量商量,明天再告诉你接下来要怎么整。”
刚帮人搬完箱子的夜川在两人之间横进一只手,再挤进一只胳膊,最后将整个身体伫在祁沣面前,不怀好意地看他。
祁沣无奈摊手:“我说夜川,我们都过命的交情了,叫黎明小朋友去休息而已,用得着这样吗?”
夜川故意无视祁沣,揽住黎明的肩,轻声道:“走吧,去睡一会。”
黎明环顾四周,走动的先锋队员少了些。他们似乎采用了轮班制,只有一部分留下来继续布置营地和善后,其中就包含身为唯一队医的吕易笙。她此时正蓬头垢面地坐在角落里给接踵而至的伤员挨个治疗,眼圈乌黑,脑袋一点一点地钓鱼,一不注意就要栽地上了。
黎明为医生吃苦耐劳的奉献精神感到敬佩,正想去打个招呼,却被夜川打横抱起,径直走向休息室。
从湿潭回来后,夜川越发喜欢用这种姿势左右他的自由。在先锋队转移途中,夜川不知以多少种理由将他打横抱在怀里,比如“走累了歇歇”,“夜深了很困”,还有“两手得抱点什么才舒坦”,像个一本正经的无赖。偏偏这人手臂强壮又步伐稳健,黎明好几次都拗不过,只能乖乖缩着尽职尽责地当一只鹌鹑。
夜川追人,似乎深喑行动至上的道理,比起虚浮的甜言蜜语更执着于用行动表达感情,而且往往故意不给他选择的余地。可黎明没法对此产生一点抵触。他没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窝囊的时候,一次妥协二次默许三次越发纵容。
黎明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强制让自己从这种诡异的舒适感抽离出来,并暗下决心,无论夜川使什么手段他都不会动摇。
火焰给他和夜川留了单独的一间房两张床,布置得很好。房间互相用屏风隔着,隔壁就是队员的大宿舍。如果他和夜川弄出点什么动静,这片的人都会知道。
……知道什么呀知道?
黎明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虽然是大中午,但山洞阴凉,除了几盏烛火更看不清天光。黎明被放在其中一张床上,顺势打了个滚,卷起干净柔软的被子就把自己埋进被窝里,意思很明显,请夜川同志安分地到另外一张床去睡觉。
然而夜川同志不仅深喑行动至上,更懂得什么时候应该装聋作哑。他十分自然地从隔壁床上拿来一张被子,往黎明身旁一铺,熟练地和黎明躺在了一张床上。
黎明傻眼,黎明不满。他翻了半边身,用唯一能动弹的左腿踹了夜川几脚,却被对方顺势揽进怀里,按上强壮宽阔的胸膛。
耳边心跳如擂鼓,心率快得有些失常。黎明愣了会儿,抬头看夜川。
“睡吧。”夜川说。
沉静的声音、好闻的昙花香和摇曳的烛火占领了黎明的感官。夜川虽然将他揽进了怀里,双臂却始终虚虚地环着。他可以翻身,可以继续踹夜川,也可以随时起身离开——就像在埃尔隆别墅同床共眠时一样。但此时多了些说不明的氛围,让黎明感到陌生,却很舒服。
他收回目光,挪动身子和夜川保持了一个安全但仍然舒适的距离,闭上眼,安然地沉进梦中。
黎明的幽闭不常犯,大发作更是少,但一旦起来都很要命。他从王锦晨的黑暗囚笼脱离没多久,精神在大战一场后彻底放松,于是不出意外地发起了烧。
这次的烧比新手副本的那次更猛烈,连带着让他做了一个不大好的梦。他浑身发烫,颤抖着惊醒,双手本能地向身旁的东西抓去,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恍惚间,他抓住了一只手,宽大有力的五指紧紧攥着他,摩挲去他手心的汗,又抚上他的额头。
他从没被这么温柔地抚摸过。
“乖,没事了,没事了。”那人这样轻柔地说。
他是没法从夜川手里逃脱的。黎明昏沉地想。或许他就该当个卑劣肮脏的人,与即将堕入深渊的迷途者两情相悦。可这样又糟践了那迷途者的好,毕竟世上这么好的人真的不多。
他再次昏沉睡去,中间感到自己被喂了几口水几粒药,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游戏已进行3d1h。现存玩家202/1000。现存“理想国”玩家102人,先锋队玩家100人。】
双方休战的情况下居然还各自折损了十几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身旁空无一人,但被褥残留体温。夜川应当是刚出去,或许是和火焰商量对策,毕竟离游戏结束的时限也没几天了。
黎明摸了摸额头,果然已经退烧,因精神因素而起的发热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被照顾得很好,此时也睡饱了觉,精神抖擞。他撑起拐走出房间,扑面而来队员们干劲满满的问候。
先锋队的玩家似乎都有一股不折的韧劲。只要统领蚁群的火焰还在,他们似乎就永远也不会失去希望。
黎明与热心队员一一问候,循着天光走到洞口。瀑布之下,祁沣正光着脚在水里摸鱼,身旁绑着篓子,水花四溅,看起来已经摸到了一大桶。见黎明来了,祁沣挥手,趟着水回到岸边,招呼黎明一起席地而坐。
岸边晃来几个先锋队员,凶神恶煞地按着一个人。黎明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仔细一想,这不是当时去理想之城投奔乌托皮娅的先锋队叛徒么。
先锋队员愤怒道:“副队!就是这家伙!他失踪了好几天,消息不回,仗也不打,回来就说归队。我们寻思有些蹊跷,偷偷跟着他,结果刚才发现他躲在角落和理想国的疯子通风报信!”
另一名队员也怒道:“他是叛徒!”
该说不愧是志向加入理想国的准疯子,叛徒被俘,没有害怕或是反驳,而是极其狂妄地对从前的队友说:“我早就受够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了。火焰那孙子能干什么?自以为是地当好人,领着一帮废物,什么也做不成!杀了我吧!我好快些出去和大哥汇合!”
叛徒当着副队长的面大放厥词,目中无人。先锋队员们犹豫着看向自家副队,发现祁沣连半个眼神都没给这叛徒。
准确来说,祁沣没把眼神给任何人。他看着脚边在河里沉浮的鱼篓,大鱼争先恐后地摆尾,要蹿出这方寸之地重新回到河中,溅起的水花让他本就湿了一片的衬衣彻底湿漉漉。他颇为不耐地敲了敲鱼篓,大鱼受到警告似的暂时安静下来。
“在篓里被我吃,在河里被熊吃,横竖都是死,急什么呢。但确实,在河里多游一会也算挺快乐的了。”祁沣将一条大鱼敲晕,捞起来甩给队员,“给大家加餐去。”
先锋队员犹豫道:“那这叛徒……”
祁沣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翻手唤出【龙骨】,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刀割断了叛徒的咽喉。
血花四溅。
祁沣十分礼貌地挡在黎明跟前,没让那血沫溅上黎明一点。
和其他队员一样,黎明感到十分意外。他尝试开口,发现自己能蹦出几个字了,于是问祁沣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在战争游戏中,叛徒当然是要去死的。”祁沣理所当然,将【龙骨】浸在水中,让河流冲去血污,“不然呢,黎明小朋友,你对出卖自家情报的叛徒有什么别的想法?”
见先锋队员们抱着尽管震惊但司空见惯的表情离去,黎明阿巴阿巴地组织语言:“很经常发生吗,这种事?”
“虽然先锋队总表现得上下同心,但时不时会有些人因为看不到终点而选择放弃或是堕落。”祁沣将【龙骨】收回道具栏,“你也看到了,卡提纳的人都不太想回归现实。在这个世界,先锋队的玩家才是少数人。”
所以无可避免地,总会有曾经满怀希望的人向深渊坠落。
“火焰给的希望很振奋人心,但那是完了一程却告诉你有无数个下一程的希望。或许有一天,就算没有理想国,先锋队这些渴望回归现实的赤子之心都会被大流淹没吧。”
祁沣说的或许是对的。无论是在游戏世界度过无数日月的卡提纳人,还是承诺过实现任何愿望的真理,都不对“回家”抱有积极态度。
可黎明还是摇头:“但这个愿望,本身就已经足够可贵。”
祁沣双手撑地后仰:“是啊。我就挺喜欢这种追逐希望的感觉。”
黎明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祁沣笑道,“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你当初跟我说你没有愿望。现在也是吗?”
黎明点头。
“那难为你能活到现在了。这个世界对**不强的人没什么容忍度。”祁沣踢了脚重新扑腾的大鱼,“我嘛,愿望很简单,我希望人能活得幸福。”
祁沣说他来自一座边远的山村,村里人世世代代种稻谷。他爸妈都是农民,老来得独子,给他起名叫“祁沣”,意为祈求风调雨顺,年年五谷丰登。后来,他好好念书,走出了山村,来到大城市上学,毕业后进入了企业当白领,每天早出晚归,成为偌大城市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可能是我小时候生活的环境比较淳朴,爸妈都老实,来城里后我很不适应。”祁沣皱眉道,“公平的规则不用来维护公平,身处痛苦的人永远也走不出,恶人总是拥有最多的财富。那里的人也从不说真话,明明身处同一部门,却总是尔虞我诈、明枪暗箭。后来我明白了,没有人会真正大公无私,慈善家想获得社会的名誉,为人办事的人总想加官进爵,所有人都遵循自己的**活着,为**所困扰,因此都得不到幸福。”
黎明说:“人类,也是生物。因此,具有**。”
祁沣笑了笑:“所以,我想让所有人都获得真正的幸福。”
“就像真正的,理想国?”
“是啊。连你也觉得我的愿望不切实际,对吧?但这里是游戏世界,至少在这里可以编纂一个能让所有人都真正幸福的世界吧。”
黎明摇头:“我总是很羡慕,有愿望和理想的人。无论是什么,都是活着的目标。如果你想让所有人获得真正的幸福,无论是否真的能实现,我都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祁沣一顿,半晌笑着说了声“谢谢”。
一条大鱼扑腾半天终于翻出鱼篓,摔回河里溅出纷繁的水花。
祁沣再次警告似的向鱼篓踢了一脚,一边对黎明说:“接下来的行动还没跟你说吧。我们打算再整备一天后全队打游击。火焰负责调虎离山,剩下的全部跟我一起和那群疯子定点爆破。我想很快……这场游戏就可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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