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池,氤氲缭绕,红花绿叶分外精神好看,池周围、水里嬉戏着许多美艳的魔物,有男有女,她们或互相梳妆,或喁喁私语,脸上都洋溢着安宁祥和的笑容。
池中央有一对姐妹,长发如瀑,螓首蛾眉,甚是美艳,她俩互相拥抱着,耳鬓厮磨。
夜奇英笑望这一切,但水雾渐浓,很快美丽的魔物们都不见了。
夜奇英猛然惊醒,原来是梦,她坐镇花千树,只是打个盹,居然睡着了!
“奇英!”
夜奇英回头,是画虞师父在喊她,夜奇英惊喜地迎上去,关切的话语炮仗一样不停往外蹦:“师父你回来啦!绫姬殿下救回来了吗?她还好吗?你没有受伤吧?”
画虞只是笑,她抚摸着夜奇英的脸,目光无比温柔,她说:“好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
夜奇英握住画虞的手,靠在师父怀里撒娇:“我永远是师父的小小徒儿,师父我爱你!”
她感觉师父今天过于感性,于是道:“要是绫姬殿下没救回来师父也别急,咱们从长计议!”
画虞温软的胸脯轻轻震动,她笑着摆正徒儿的身体,叮嘱:“我给你的簪子记得戴上!”
师父有些奇怪,夜奇英还是从善如流道:“好,我现在就戴上!”
她低头掏出簪子,面前的师父却不见了。
夜奇英再次睁开眼,她依然坐在椅子上,周围除开陆思什么都没有,刚刚是梦?
她反常的举动令陆思忍不住问:“殿下,怎么了?”
夜奇英没有回答,因为她手里赫然握着画虞师父临走之前送她的牡丹玉簪。
梦境照进现实?
夜奇英心脏砰砰直跳,她有种非常不好的强烈预感。她往外跑去,推开殿门,花千树落入眼中。
起风了,呜呜地刮着,像在呜咽,夜奇英往外走去,花千树像瞬间苍老一百岁,颓败萧瑟,树上的魔花们花叶颤抖,就像无牙的老人哆嗦着嘴唇在无声哭泣,孱弱、无力、颓唐。
不断有魅魔走向花千树,跪下,伏地痛哭。
“这不是真的!”夜奇英不敢相信,她逃也似的,飞到花千树最顶端,耳畔的羽毛传来回禾魔君的声音,此刻她正率领一支队伍守在神刀教总部五十里之外的双乔峰,她一直在监视旬阳城的战况。
她语气沉重:“夜殿下,你冷静地听我说,画虞魔君已经身陨,但她让敌人付出了血的代价,神刀教总部旬阳城覆灭,在画虞魔君的影响下正在形成新生魔域,无一人逃出生还。”
她把在双乔峰上看到的现场画面共享给夜奇英。
夜奇英看到漫天绚丽的火光,那是人们还在挣扎,火光划过天幕,像一根火柴短暂地燃烧,然后坠落,一株巨大的双生花顶天立地耸立着,与她相隔千山万水。
而双乔峰与旬阳城的交界处,地面一阵鼓动,一个绿叶球从土里钻出来,绿叶打开,青棠和忍冬掉了出来,忍冬胸口的小光球还在,球里只剩一根残枝的南枝在静静地沉睡着。
青棠和忍冬涕泗横流,她们跪在地上朝双生花哭喊:“魔君……魔君……”
“为什么?怎么会?”
没有谁能回答夜奇英。
“我要去看看!”她瞬间下定决心,目光坚毅。
陆思和薄云息跟着她风驰电掣地赶路,夜星河最近被祝恒魔君接回巫魔一族。当她们三个才离开魅魔一族的地界,就被拦了下来。
是相柳和迦衣师父。
相柳问夜奇英:“你要去哪儿?”
夜奇英:“我去找画虞师父,她出事了!”
“她已经死了,你去能做什么?”
相柳的声音很平和,平和到瞬间点燃夜奇英,她冲相柳高声道:“师父她死了!我要去见她最后一面!我还要弄清楚是谁杀了她,杀光那些人!”
“夜奇英!”相柳的声音变得严肃,“我希望你先冷静下来,别说是画虞死了,就是将来我死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冷静!”
夜奇英呆呆地看着大魔爹,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无助而迷茫。
相柳叹一口气,轻柔语调安慰女儿:“旬阳城正在形成一个新生的魔域,别说是人,就连我们也不要轻易踏足,害死画虞的人都死了,即便不死,也会留下一生都难以磨灭的伤痛,她已经为自己报了仇,她做的很好,你呢?她交给你的任务你做好了吗?”
夜奇英迷茫道:“我?”
相柳:“画虞和绫姬双双身故,魅魔一族失去魔君,群龙无首必将陷入混乱,画虞临走之前让你驻守花千树,她的意思你还不懂吗?”
他捧起夜奇英的脸,直视她的双眼,语重心长道:“奇英,杀死你心里的小女孩儿,你该撑起一片天地,护好画虞的族民,担起魅魔魔君的责任,以最快的速度继承魔君之位,完成权利过渡,这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夜奇英想哭,可她却哭不出来,她的心像堵塞了一样,她只能扑进爹爹的怀里,悲痛道:“我不要当魔君,我只要师父能回来!”
相柳轻抚她的头:“傻孩子,当落叶飘下就回不去了,你只能接受!”
“看,这个小家伙在等你呢!”
夜奇英闻言抬起头,她通红的眼里映出一颗飘在空中,散发着柔光的圆珠子,原来是从画虞走之前送她的牡丹玉簪里飞出来的。
“这是?”
“是魅珠,它在找它的新主子。”迦衣魔君道,她目光深沉地看着魅珠。
夜奇英立刻站直身子,伸手去接它。
小圆珠却没有落到她手上,反而在她面前飞一圈,然后往来时路飞去。
夜奇英愣在原地。
相柳说:“它在指引你回去,继承仪式必须在花千树里举行。”
夜奇英迅速跟上。
魅珠从一个个伏地哀悼的魅魔身边经过,最后停在花千树中心。
夜奇英一步步走来,往事一幕幕重现,她曾在此处喝过引情池的水,见识到识海里最恐怖的存在;
她曾在此处第一次接受师父的任务,去拯救三只濒临死亡的魅魔,最后这三只魅魔成为她手下的得力鬼将——怨鬼,此刻怨鬼也从万鬼图鉴里钻出来伏在地面,三颗头颅都在呜咽、哀悼;
她曾在此处第一次拥有情根,即便直到现在她的情根还很细小,小到最爱的师父死去,她都不能流泪;
她曾在此处感受过魅魔一族的生命周期,小魅魔从树里诞生,死后也会回到树里,反哺下一代;
她曾在此处淋过一场雨,第一次体会到情爱的滋味……
夜奇英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空空荡荡,师父去哪儿了?她的本体呢?
花千树的中心向来由每一任魔君的本体支撑,整个花千树的生长离不开魔君的支持。
是啊,师父和妹妹一起死在旬阳城,她们的身体变成巨大的双生花,永远长埋在城市的废墟里,再不会回来了。
原本绿汪汪的引情池也接近干枯。
夜奇英从小没有母亲,画虞师父的到来填补了这一份空白,她不止教她本领,还会温柔地给她梳妆打扮;在夜奇英缠着她一起睡时,会轻柔地唱歌给她听,给她挠背上的痒痒肉;画虞师父还教她怎么谈恋爱,会在相柳爹爹批评惩罚她的时候,维护她……
现在,她不仅失去一位好师父,也失去了一位温柔美丽的母亲……
夜奇英跪倒在地,感觉心脏在揪紧,手中的玉簪不堪重负,断成两半。
玉簪断开之后,忽然一轻,散成满地萤火,夜奇英站起身看着它们,它们像调皮的萤火虫一样,猛地飞到空中,围着魅珠转起圈来。
空荡荡的花千树中心顿时热闹起来,这些萤火变成无数发光的彩色花瓣,漫天飞舞,像在举行一场花瓣葬礼,照亮夜奇英的脸,一种奇异的香味充斥在天地间,让沉痛死寂的花千树渐渐苏醒。
然后,花瓣汇聚到一起,拥着魅珠扑向夜奇英,风扬起她的秀发,打头的花瓣组成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就像画虞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带着眷恋和不舍,最终全部钻进夜奇英身体里。
夜奇英平静地接受传承,她紧闭双眼用心体会着,她的师父啊,连最后的馈赠都如此温柔,泪水不知不觉淌满脸颊,在魅珠的加持下,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任由悲痛将她淹没……
感情重要吗?曾经夜奇英认为不重要,被怒魔污染的她情绪容易崩坏,所以她还是婴儿的时候,情根就被全部拔除,断情绝爱对她生长有利。
可情感过于缺失的她也令身边的亲友头疼,于是画虞成为她的师父,她有了一根小小的情根,现在她有了魅珠。
画虞师父,谢谢你教会我爱与成长,让我感受到情感的重量,否则我该用怎样的心情在往后余生缅怀你?
*
传承结束后,夜奇英还是赶到双乔峰,她站在峰顶静默许久,陪画虞师父最后一程,有人赶过来查探情况,或是神刀教的余孽,全被她毫不留情地解决,为什么他们要来打扰自己!
他们还想对师父做什么?
夜奇英此前一直在压抑,体内的嗜血因子很活跃,现在终于有了突破口,她杀招频出,没有往日优雅利落,她在泄愤,用鲜血涂鸦,此刻她就是地狱的魔鬼。
她忽然发觉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魔气在迅速靠近,很强大,有点熟悉,她却想不起来是谁,不速之客风一样赶来,看不清身形,直往新生魔域里闯,看架势是想飞到双生花身边去。
夜奇英不容分说地拦在对方面前,对方是个身形高大披着黑斗篷的男子,他显然对拦路者很不耐烦,直接下重手。
夜奇英比他更不耐烦,还带着怒气,她一挥手中彩色羽扇,数十道回峦音刃朝男子铺天盖地袭去,音刃划过地面,地面被割出深深的沟壑,音刃要打到男子身上,他绝对粉身碎骨。
但斗篷男并不弱,他一挥掌,音刃偏离方向,撞到他身后的山上,山体都被砍下一块。
夜奇英继续挥扇,回峦音刃狂舞。
认出回峦之音,斗篷男这才正眼去看夜奇英,他终于认出,一边躲一边皱眉道:“你是夜奇英?你打我干什么?我要去找画虞!”
恰好强风掀开男子的斗篷帽,露出一张硬朗阴郁的脸,夜奇英想起来了,去年她去花千树找画虞师父时,恰好碰到他,他是师父的伴侣——邬垣。
“你是邬垣!你怎么现在才来?”夜奇英合拢羽扇抱怨。
“我在闭关……”邬垣皱眉不耐,“算了,跟你说也无用,我现在去找画虞!”
夜奇英伸手拦住去路:“你来迟了!”
她质问邬垣:“你现在来有什么用?为什么她身陷险境的时候你不在?你现在来,连给她收尸都没资格!”
邬垣的胸膛剧烈起伏,愤怒令他的面容扭曲,他驳斥:“我没资格?你有?你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和无尽的灾难,我早劝她不要掺和你的事,若不是因为你,神刀教怎么会有机会给她设套?”
夜奇英坦然:“我是有错,错在没有阻止她,没有和她一起来神刀教,我会用余生去忏悔,去消灭她的敌人,她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师父,你呢?你会用一生去缅怀她,保证永远爱她,不变心吗?”
邬垣不想跟她纠缠:“跟你说不清楚,你快让开,我要去看看画虞!”
夜奇英突然松口:“好,我让你看她最后一眼!”
这话听着怪怪的,邬垣看她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飞走,他没有穿过新生魔域,而是从空中接近双生花。
夜奇英在他身后跟着,发现他可以无视新生魔域里的瘴气,即便底下有变异的树人朝他袭来,他用脚一踢,树人在空中炸开花,碎尸溅出老远。
终于飞到双生花面前,邬垣停在离花朵最近的叶子上,仰望其中较低的一朵花,眼眸中隐约有泪光浮动。
他伸手去摸花瓣,哽咽:“为什么,连遇到这种危急时刻你都不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你好狠的心!”
可惜花儿再不会回应。
夜奇英冷眼旁观,过一会儿说:“你还可以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邬垣回头看她,不明所以。
夜奇英慢慢靠近他,像一块阴云压过来,她神色平静:“你看,师父给她自己报了仇,伤害她的人永远被困在这里;她的族民也已经托付给我,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只有你,我知道师父很喜欢你,你应该也还爱着师父,你现在可以为她去死了,在你最爱她、觉得最亏欠她的时候!”
邬垣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夜奇英就像在交代一会儿吃什么,语调稀松平常:“不然呢?你现在不随她而去,等时间一长,你不爱她了,你就真是一点儿用处都没了!”
邬垣第一次正眼看夜奇英,不再带有偏见,他脸上的狠厉之色少了几分,说:“夜奇英,我的悲伤不比你少,我和画虞之间的羁绊比你以为的要深得多,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我对画虞的爱,他们不配!你还小,你不能理解。”
他又道:“你继承了魅珠?快把魅珠拿出来,也许能救回画虞!”
夜奇英神色黯然:“没用的,师父以身为祭,激发魅珠里累积的负面情绪,感染旬阳城所有的敌人,虽然报了仇,但她也魂飞魄散,连招魂都招不回来。”
她再度打开羽扇:“只有死去,埋在她身边,才能和她永远在一起!我不理解师父为什么喜欢你,但只要是她喜欢的,我都会帮她得到。”
“所以,你现在可以去死了吗?”
夜奇英嘴上在问,杀招已出,回峦音刃将邬垣赶到远离双生花的地方,密集攻击,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同时张开混沌虚空,要把邬垣吸进去。
邬垣发现很难挣脱,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右手在空中一划,顿时平地阴风起,异时空结界迅速铺展开来,和周围的黑暗巧妙融合,但是更加幽暗阴冷,连空气都是粘稠扭曲的,里面传来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一些鬼脸、阴魂、死尸等不断划过,它们摸索试探着,想要突破结界出来。
但一只巨大的骷髅手把它们挥到一边,撕开结界,伸出来对峙混沌虚空,另一只骷髅手也伸出来,把邬垣送进冥界。
之前夜奇英查过邬垣,知道他是冥界的,还以为他只是个低调的普通鬼王,没想到他打开冥界、召唤无间地狱的速度比良姬师父还快,夜奇英顿时认真起来。
一道剑光划破天幕而来,一剑砍在骷髅手上,直接断掉三根指骨,邬垣闪身避开,没能进入冥界,是薄云息来了。
夜奇英变出一颗口衔卷轴的骷髅头,问邬垣:“你到底是谁?为何从未听说过你?”
邬垣看着她手里的骷髅头,神色莫名道:“原来万鬼图鉴在你这儿。”
夜奇英随口反问:“怎么,万鬼图鉴曾经是你的?”她打开卷轴,却发现里面的鬼兵鬼将都在瑟瑟发抖,不敢出来一战,而且万鬼图鉴也不能描绘对方。
面对良姬师父鬼将们都不会如此,除非对方比良姬师父厉害得多,或者说级别高很多。
夜奇英突然想起冥界的六大未解之谜,第五就是冥界之主不知所踪。
她脱口而出:“原来你就是冥界之主?”
邬垣站在洞开的地狱之门前面,巨大的骷髅已经探出上半身,它静静地护着主子,阴冷的地狱之风吹在他身上,黑色斗篷呼呼直响,他神色阴郁,不想说话,也不想回应。
夜奇英陡然发出爆笑:“哈哈哈,你是冥界之主!你居然只能等心爱的女子惨死才能来假惺惺哭一场,多么讽刺!哈哈哈!”
笑够了,她的双眸尤带泪花,却无比认真地对邬垣说:“我说,你的冥界之主还是让给我来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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