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有了无罪的天空就够了
有了天空就够了
听吧，琴
在召唤失去的声音
三个月后，北部湾，涠洲岛。
晨雾如纱，轻柔地笼罩着洁白的沙滩。海浪温柔地舔舐着岸边，发出舒缓的沙沙声，如同大地沉睡的呼吸。
一把老旧的藤椅搁在临海的木栈道尽头。薛洋裹着厚厚的毛毯，蜷在椅子里。海风撩起他额前细碎的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终于褪去阴霾、恢复了几分旧日神采的眼睛。只是那神采深处，沉淀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磨灭的沧桑。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灰败。桃夭的神经毒素和脑部残留弹片造成的损伤是漫长的战役，复健之路布满荆棘，记忆的碎片时隐时现，情绪的波动如同潮汐，但他还活着。清醒地活着。
一件带着体温的警用大衣轻轻披在他肩上。晓星尘在他身边的矮凳坐下，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的肩伤已基本愈合，只是左臂活动时仍有些微的滞涩。警徽依然别在胸口，只是臂章上的字样，已从“重案”换成了“禁毒宣传”。
“风大。”晓星尘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他顺着薛洋的目光望去。远处海天一色的蔚蓝之中，几座巨大的青黑色背脊缓缓浮出水面，悠长而空灵的鸣叫穿透薄雾传来。紧接着，数股粗壮的水柱在阳光的折射下，喷向空中，形成短暂而壮观的彩虹。
鲸群。
薛洋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望着那喷涌的水柱，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安静的弧度，很浅，却真实。“真美。”他轻声说，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比…想象中还美。”
晓星尘将温热的牛奶杯塞进他微凉的手里。“常慈安的案子，下周终审。老院长和那个第二任院长的口供，加上你芯片里的账本和实验记录，足够把他们所有人，都钉死在耻辱柱上。”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握着杯子的指节却微微泛白。福利院地下挖出的累累白骨，那些被称为“货物”的无辜孩童，还有他父母、薛洋父母沉冤得雪的报道……这一切，都沉重地刻在心底。
薛洋“嗯”了一声，小口啜饮着牛奶，目光依旧追随着远去的鲸群。“杨岚…那小子，真回去当片儿警了？”
“嗯。他说基层更能看清这人间。”晓星尘顿了顿，“老头子…杨局，退了。走之前，把你的档案…彻底洗白了。新的身份证，在抽屉里。”
薛洋沉默了很久。海风吹过，带来咸涩的气息。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那天…在基地…我按下按钮的时候…其实…看见了。”
晓星尘的心猛地一紧，转头看他。
薛洋依旧望着海，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柔和而遥远。“看见…很小的时候…你隔着福利院的铁栏杆…递给我那颗…甜得发腻的奶糖…”他的嘴角又弯了弯，这次带上了点熟悉的、微不可查的狡黠，“难吃死了。”
晓星尘怔住，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眼眶。他狼狈地别开脸，望向辽阔的海面。晨雾正在金色的阳光中快速消散，天空呈现出一种无垠的、澄澈的蔚蓝，像一块巨大的、无罪的蓝宝石。
“有了无罪的天空就够了…”薛洋忽然轻轻念道，像一句叹息，又像一句箴言。他转过头，看向晓星尘，那双曾浸透黑暗的眼睛里，映着碧海蓝天，映着晨光，也映着晓星尘的身影。“有了天空…就够了。”
晓星尘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自由的空气。他伸出手，轻轻覆在薛洋放在毛毯外、依旧有些冰凉的右手背上，而左臂只剩空荡荡的衣袖迎风招展，终究没能保下。
远处，鲸群悠扬的鸣唱再次传来，如同古老而温柔的琴声，在召唤那些曾经迷失、如今终于归航的灵魂。
海风拂过栈道，托起他们的头发，如同托起一面迎向未来的、无声的旗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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