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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莲池微澜(下)

时光如水,悄然流转。在沈知音入住莲花坞的第十日,一个平静的午后,她被一名弟子引至宗主江枫眠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清雅,靠墙的多宝格上整齐陈列着古籍与卷宗,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墨香与窗外渗入的清新莲韵,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属于莲花坞主人的气息。江枫眠并未端坐于主位,而是负手立于窗前,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那片接天莲叶与点缀其间的粉白菡萏,阳光透过窗棂,为他素雅的袍袖镀上一层温和的光晕。

“知音,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他未曾回身,语气平和舒缓,如同与晚辈闲话家常,消弭了正式问话的紧张感。

沈知音敛衽立于房中,姿态恭敬,声音如古井无波:“回宗主,一切安好,劳宗主挂心。”她怀中依旧抱着那张以布帛包裹的旧琴,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之间一道无形的屏障。

江枫眠缓缓转过身,目光掠过她低垂的眼睫,最终落在那张旧琴之上,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近日偶闻,你所抚琴音颇为独特,似有……安魂定心,甚至抚平躁动灵气之效?”

沈知音心头微凛,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她深知自身琴音的特殊,却不想已传入宗主耳中。面上,她依旧维持着符合年龄的恭顺与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轻声应道:“弟子……只是依循本能,胡乱摸索些不成调的曲子,能得师姐们错爱,已是惶恐,实在不敢当宗主如此评价。”她将一切归咎于孩童的“本能”与“胡乱摸索”,是最不引人怀疑的托词。

江枫眠不置可否,踱近几步,并未在琴音一事上深究,反而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厌离前日同我说起,莲池中那尾额间带金的锦鲤,平日最是机警怕人,近日却总爱在你于池边抚琴时,跃出水面,徘徊不去。”

沈知音微微一怔,没料到他会提及这等琐事。脑海中浮现出那尾颇具灵性的金鳞锦鲤在她琴音中悠然摆尾的画面,她轻轻“嗯”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万物有灵,尤易亲近纯粹自然之气。”江枫眠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表象的洞察,随即陷入短暂的沉默。书房内一时间静极,只余窗外微风拂过荷叶的沙沙细响,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那沉默并非空无,而是在酝酿着某种重要的决断。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沈知音,你于音律一道,天赋异禀,更难得的是心性沉静坚韧,远超同龄。流浪在外,风雨飘摇,终非长久之计,亦是埋没你的资质。”

他略作停顿,目光如深邃平和的湖水,将她全然笼罩,那目光中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居于上位者对未来种子的长远考量。

“我欲破例,收你入云梦江氏门下,为一外门弟子。自此,你可习我江氏正统之术,明心见性,亦可于莲花坞内,继续精研你的琴艺。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骤然凝滞。

沈知音倏然抬首,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隙,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她设想过江枫眠可能会因她的来历与特殊而盘问,甚至可能因察觉危险而委婉送客,却独独未曾预料,竟是这样一个正式且带着庇护意味的邀请。外门弟子,虽非核心真传,却意味着名分已定,意味着云梦江氏的正式接纳与庇护,意味着她可以摆脱“来历不明”的标签,获得相对安稳的修行环境与正统的指引。这位看似温和的宗主,竟对一个浑身是谜、甚至可能带来麻烦的小女孩,展现如此魄力与……信任?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刹那,书房门外,似乎因过于震惊而未能完全收敛的气息,带来一丝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气声。那声音转瞬即逝,却足以让沈知音辨出,应是恰好路过、无意听闻此事的少主江澄。

江枫眠仿佛并未察觉门外的细微动静,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沈知音。他的眼神深邃,仿佛早已看穿她内心深处的警惕、挣扎与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思量。那目光中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洞悉世情的了然,以及一种更为深沉的、关乎云梦水泽长远安宁的权衡。或许,他看中的不仅是她的天赋,更是这份异乎寻常的“沉静”背后可能带来的、某种连他也无法完全言明的、“平衡”的力量。

沈知音心念电转,利弊在脑中飞速权衡。接受,是目前最优的选择。唯有扎根于此,才能更好地隐藏秘密,汲取所需,并暗中观察。拒绝,则意味着再次漂泊,前路莫测。

瞬息之间,她已做出决断。

所有翻涌的思绪被强行压下,归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她后退一步,双手交叠,躬身,行了一个无比标准、无可挑剔的弟子礼。声音清晰、坚定,掷地有声:

“弟子沈知音,谢宗主收录之恩!定当恪守门规,勤修不辍。”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莲花坞的过客,而是名正言顺的云梦江氏外门弟子。怀中那张沉默的旧琴,琴弦微颤,仿佛也感知到了命运的转折,即将在这片浩渺水泽之乡,续写一段全然未知的弦歌。

而她几乎可以预见,那个名唤魏无羡、有着灿若星辰眸子的少年,在得知她成为“自己人”后,那充满探究与好奇的“骚扰”,恐怕只会更加名正言顺,且……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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