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里，风雪很大，雪像盐粒砸在海德薇的脸上，刮得她的脸生疼，她喘着气，喉咙在被烧灼，脸上的血早已冻住。她抱着剑，踉跄地在雪地里跑着。
剑很重，不断往下掉，她的魔力已经枯竭了，抱不动剑，但这是勇者的剑，是可以杀死魔王的宝剑，勇者拼死把她送出，她不能撒手。
五人冒险小队，除了她，全部死了。
杀死魔王的任务又失败了。
当她撤回绝望长城，长城上的人在举行宴会，他们大口喝酒，大口的吃肉，大声的欢唱。
“异鬼来了，我们要赶紧防御，”海德薇抱着勇者的剑说。
他们扔给还得薇一壶酒，说：“这里离魔王的城堡那么远，怎么可能？”
海德薇去摇每一个人，期盼有人还清醒。“我说的是真的，再不部署就来不及了！”一个人拿起了自己的剑，被另一个人摁了回去。
“喝酒喝酒，黄毛丫头的话你也信！”
海德薇抱着她的剑坐在角落里，她很想休息，她在战斗中精疲力尽，可是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无法放松。她的精神恍惚，不敢回忆刚才的战争场景，全是血，血流到她的脚边，是队友的血。那些血爬上了她的身体，她的手上也全是血。
“就你们吗？”魔王轻笑道，“你们人类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海德薇握着手里的法杖，疯狂地攻击着堕天使，堕天使开启了狂暴，率先攻击海德薇。
海德莉和堕天使打得不相上下，她完全不顾性命，重伤了堕天使，想给勇者争取更多的机会。当她抓住时机，要发动对堕天使的致命一击时，魔王动了。
“逆十字审判。”魔王坐在铁王座上，他只是轻轻抬了手，巨大的铁链将海德莉的手脚绑住，把她拉到空中，她的手掌被铁刺击穿，无法抓住法杖。
海德莉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模糊到看不清魔王的脸，还有勇者拿着剑的背影。她听见魔王的笑，在这空荡的大殿里响起。好安静，为什么如此安静，战斗已经停止了吗？
她往下看，她的脚下是队友的三具尸体。
小A，血最厚的战士，海德莉从没见过她留过这么多血，血流如河，渗入宫殿的地砖。
小柔，最慷慨的牧师，可靠的后盾，在战斗中总是会保护海德薇，为他们祈福，提供治疗。在全队血量要见底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献祭了自己，使用了农神祝福，全队满状态复活，而她却死去。她拼死争取来的反攻，却还是失败了。
金，最精准的弓箭手，百发百中，他一箭射死了西努比亚，打出了最高的暴击率。在堕天使下场之前，他们都打得很顺，清扫完怪物。直到金被阿努比斯吃掉了头。
整个过程，魔王都没下场，像看戏一样的端坐在高处，然后轻轻抬手，就发动了逆十字审判，将她锁住。
“勇者，好像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魔王笑着说。
“别管我，去杀魔王。”海德莉尽力喊道。
魔王招了招手，铁链在撕扯海德莉的身体，海德薇发出惨叫。
勇者握紧了剑，他咬着牙，却没有向魔王奔去，而是向海德薇跑去，他拼命斩断铁链。
“快跑，海德薇。”勇者最后说。
海德薇跑的时候回头看到，魔王将手指点在勇者眉间，下一秒，勇者爆炸了，血肉模糊。
这血腥的一幕，永远烙在了海德薇的心上。
海德薇抱着勇者的剑坐在地上，她哆嗦着手喝了一口手里的酒。
但魔王并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们，她的余光看到了旗帜上异鬼的身影。
很快，屠杀开始了。异鬼飞快地掠过，直接咬穿了人的脖子。桌子上，椅子上，台阶上，堆满了尸体，上一秒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下一秒，就毙命了。
海德薇想战斗，可是她的眼前全是凌乱的黑色线条，团成一团，她看不清东西，她也举不起剑，剑好沉重。
司令官打开了暗门，让他们快走。
最后一个兄弟死在了海德薇的身后。
海德薇抱着勇者的剑，在雪地里跑。
仅仅两只异鬼，就屠遍了整个绝望长城。
她抱着剑在雪地里跑着，呼出的热气冻在了空气里，她跑到了一个废弃的教堂里。
女神像上爬满了枯枝，背后的彩绘玻璃碎裂在地，冬日的阳光是如此苍白，透过玻璃，呈现一种奇异的颜色。旧神的信仰已经衰退，连女神也被遗弃。
她靠在女神像下，她的身体是如此沉重，她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缓缓流逝，她最后一次祈祷。
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已经全部死掉，人类的边境线也被魔鬼入侵，之后又当如何。
“主，你真得存在吗？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主，这个冬季会结束吗？人类能熬过这个冬天吗？”
“主，我们惨败了。但我不信魔王不可战胜，人类终将胜利。请你保佑我们的后辈，愿他们可以战胜魔王。”
“主，请你听听我的祷告，若有来生，我将用魔王的头颅，祭奠我死去伙伴的灵魂。”
“主，你听到我的愿望了吗？”海德薇问。
一片的寂静，静到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见，静到她听到了异鬼的喘息声。
异鬼近了。
海德薇握紧了剑，打算最后一战。异鬼快速袭来，她将剑架在身前，死亡是如此逼近她，她想，是不是死了就可以见到勇者他们了？那好像也不坏。
一枚硬币落地的声音，如此的清脆，在整个教堂里回响。
时间变得很慢很慢，慢到海德莉可以看清异鬼的动作，凸起的眼睛，树皮一般的手臂，异鬼张开的嘴里的獠牙，尖锐、丑陋，扑面而来的腥气，表示着它刚刚饱餐了一顿，嘴边的口水在缓缓掉落。
还有，那个人银色盔甲上飘落的雪花。
银色的剑光，从眼前闪过。
只一剑，他就将异鬼劈成了两半。
血喷洒出来，溅到了海德薇的脸上，冰冷的血，异鬼的血是没有温度的，它们都是被魔王异化的尸体。
“魔法使小姐，你还好吗？”那个男人用白袍擦拭剑身，然后利落地收剑。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圣洁。
海德薇坐在地上看着他。
“主，你听到我的祷告了吗？”海德薇喃喃说道。
那个男人用手擦掉了海德薇脸上的血，伸出手将海德薇从地上拉了起来。
“忘了介绍，我叫HI，一名吟游诗人和佩剑骑士，很高兴认识你。”他向海德薇伸出手。
“你好，我是海德薇，一名魔法使。”海德薇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我带你离开这里。”HI解开身上的披风，披在海德薇的身上。他们走出教堂，一匹白色的马在雪地里，那匹马通体雪白，跟雪融为一体。
HI把海德薇抱上马，然后翻身上马，坐在海德薇后面，手里牵着缰绳，在林间飞快地奔跑着，夹着雪粒的风刮得脸疼，海德莉只能裹紧披风，然后抓紧马，埋着头。HI的双臂十分有力，环着她，不让她掉下去。
她的眼皮睁不开，喉咙里感觉是血。
她真累极了，即使坐在马上飞快地行进着，她也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是一家农舍里。他们来到了最近的村庄歇息。
HI正坐在火边烤火，看到海德薇醒了，给她扔了一块法棍面包。
她接住，然后默默啃了起来，四下打量着，外面吵吵嚷嚷的。
“我的剑呢？”她四处找自己的剑。
“你旁边。”海德薇看到剑，连忙拿布包了起来，然后背在背上。
“你这是连睡觉也要抱着它睡觉了吗？”HI感到好笑。
“这里是哪里？”
“离我们最近的村庄。”HI说。
“谁给我换的衣服？”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原来的衣服挂在旁边。
“村长的老婆。”HI说。
“外面是什么声音？”海德薇问。
“新年要到了，小孩子在玩烟花，不过好像烟花质量不好，总是哑火。”HI说。
原来是新年了，过了今晚，就是太阳纪年1998年。
这里还不知道绝望长城都发生了什么，全村洋溢着新年的氛围。
海德薇用魔法直接烘干了衣服，HI盯着她看，她说怎么了吗？
“你可以帮我烘干我的头发吗？”HI指了指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披着。
“你确定吗？”海德薇问。
“嗯。”HI说。
海德薇走近他，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有些冰冷的指腹伸进他的头发里。HI没想到是这样的，有些僵直地坐着。
“烘干了。”她说。
海德薇背着HI要换衣服，HI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我还在，你怎么就要换衣服了。”
“怎么了？”海德薇说。
“我是一个男人，我们有别。”HI背过身去。
“然后呢？”
“我们不熟，你是不是有点太相信人类了。”
“我很爱人类，你救了我，带我走出了迷雾森林，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所以我信任你。”海德薇说。
“这个世上的好人可不多。人类是最狡诈的生物，我对人类的信任大概只有百分之四十。”
“哦，是你不信任我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海德薇郑重地说。
“不是这么说的。”HI转过身无奈地说，却看到海德薇光洁的背，他又赶紧转回去，说：“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信任你这个人。”
“我超过了其他人类百分之五十。”海德薇可能刚醒，脑子还没怎么运转明白。
“不是的，是对你信任这件事的产生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不是对你有百分之九十的信任。”HI解释说。
“嗯，那我会努力让你信任我的，因为我需要你带我走出雪国。”海德薇背过去把衣服换了，还是自己的衣服穿着舒服。
村民们正聚在村长家里喝酒，而收留他们的也是村长家。
“小姑娘，你醒啦，快来烤烤火。”村长的老婆是个体态丰腴，慈眉善目的女人，她刚做好饭，用围裙擦了擦蘸着白粉的手，热情洋溢地跟她说。
海德薇坐在旁边，没有说话。人群的热闹驱散了一点她的难过，她安静地烤火，伸出手放在火上，热量源源不断地传到她的身上，但她还是觉得很冷，忍不住再靠近一点，又被灼烧。烤完手心烤手面，不停翻转，均匀受热。
火光照耀了她的脸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体内魔力正在缓缓恢复。她的脚也冷，于是伸出脚去烤火。
“你这么怕冷吗？”HI问。
“嗯，我是冷血动物，我的血是冷的。”海德薇淡淡地说道。
“我的手很热。”HI伸出手。
“不用跟我炫耀。”海德薇瞥了一眼说。
“......”HI说。
村民们都喝了很多。
“勇者的队伍肯定能杀死魔王。”村民说。
“他们可是我们国家最出色的年轻人，魔法森林里最骁勇善战的勇者，百发百中的精灵王子，圣心大教堂的圣女，号称国王盾牌的最强战士。”村长拿啤酒杯拍了下桌子，将啤酒泡沫弄到了桌子上。
“诶，我记得有五个人，这里怎么只有四个？”一个农妇问。
“好像还有个魔法使，名不见经传的，不过应该也很厉害吧？”另一个村民说。
“他们说得勇者小队，是你的队伍吗？”HI问。
海德薇停住了手，直到被灼烧得很痛，才收回手。
“嗯。”海德薇说。
一些短暂的沉默后，
“你们，还顺利吗？”HI好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顺利，除了我，全死了。”海德薇盯着火光。跃动的火光里，她仿佛又看到了堕天使释放的天怒之火，巨大的火球砸向她，而小A冲上来，替她抗了下来。
“抱歉。”HI说。
“又不是你杀的，你抱歉什么？”海德薇说。
HI被噎住了，他想安慰她，但不知道怎么安慰。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HI问。
“不知道，我很累，可能找个地方安静的死去。”海德薇盯着火堆说。
死了就可以和伙伴们相聚了。
“但魔王还在，他会继续入侵村庄，屠杀人类。”HI看着那些村民，“这个村子，可能只有这一个新年可以过了。”
海德薇默默地看着那些村民，不说话。
“可是，他人的生死，与我何干呢。”海德薇淡淡地说，“我很累，我不想在面对死亡了。”
“这不应该是勇者小队说出来的话。”HI认真地说。
海德薇看着他，她想起了勇者，她很容易丧，每次打怪，九死一生，她都坐在地上心想，干嘛要这么累呢。勇者说，“海德薇，你干得漂亮，这个村子之后都不会被魔物侵扰了。”
“谢谢你，大姐姐。”村庄的孩子编织了一个花环，带给她。
她俯下头，接受了小孩给她的花环。
村庄为了感谢她，给了她一张记有如何让面包变得蓬松可口的魔法的羊皮纸。小柔喜欢这个魔法，小柔说“太好了，海德薇，你以后都会有好吃的面包了。”
海德薇告诉了村民们，他们勇者小队失败的事情，并且嘱托他们尽早往南撤离。
气氛一下子变得低迷起来，村长哑口，一个青年说，“绝望长城的人都死了吗？”
“是的。”
“那汤姆叔叔，再也回不来了吗？”那个青年不禁流下了泪。
海德薇只有沉默。
一个村民拍了拍海德薇的肩膀，他的语气沉重，透着哀伤，“你们辛苦了，我会向王都发送信鸽传递这个消息。”
“看来这是我们过得最后一个好年了，都打起精神来，干杯干杯。”村长又端起了酒杯。
屋子里有些闷热，海德薇站到门口去吹风，北国凌厉的风让她脑子清醒，她看着雪地里在放烟花玩的小孩子，他们在欢笑着，和伙伴们一起玩乐。
她原先也有伙伴，金会用剑覆着她的魔法射到天空去，放烟花，小柔会用简单的食材做成丰盛的晚餐，海德薇偷喝酒被发现了，醉醺醺地躺在地上，说星星好漂亮啊，他们于是躺在她的身边，跟她一起看星星。他们在一起过了六年的新年。这是第一次，只有她一个人，过新年。
海德薇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个洞，空空的，有一股阴鸷的风穿过来，穿过去，所有的欢笑和快乐都从那个洞里面漏走了，她是如此的痛苦，想起伙伴的惨死，她就无法闭上眼睛。从此之后无数个夜晚，她都无法安心入睡。
“烟花又哑火了，这怎么放呀！”小孩嘟着嘴十分不开心地说。
海德薇捡起一根树枝，插在地上，轻轻念咒语。
树枝放出了许多的烟花，金灿灿的。
“哇，姐姐，你好厉害啊！”小孩拍着手说。
“我妈妈说今天会有流星，我等了好久，真得会有流星吗？”一个小女孩看着天空问。
流星哪那么容易看到。
天空飘了点小雨，田里的风刮得人哆嗦。海德薇蹲在地上用石头在地上叠了一个形状，但是老是失败，她在找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平衡。
“你在做什么？”HI也半蹲到海德薇身边问。
“用烟花魔法，给孩子们放流星。”
“我看别的魔法使用的魔法都是战斗系的，你这是什么系的，好有趣的魔法。”
“无用系魔法，因为它们无用，几乎被人们废弃了，所以都被我收集了起来。”海德薇叠好了石头。
海德薇向山下的孩子们招了招手，
火焰明灭，她拢火点着了烟花。
砰的一声，流星倒退回了天上。
那个村落的孩子们，从没见过这么绚烂的烟花，漫天的烟花，几乎铺满了整个天空，拖拽出的火光就像流星，划过天空
海德薇站在田野上，为孩子们放烟花。
他们欢呼雀跃，蹦蹦跳跳，为眼前的景色震撼不已。
枯枝像陶瓷上的冰纹，印在夜幕上，星星多得数不清。远处竹林如剪影一般，发出鸟鸣。铁塔旁的烟花燃起，照亮了河面。泠泠河水尽头有一盏橘黄色的灯，光线温柔。烟花爆竹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海德薇，将她淹没。
浓重的黑夜里，漫天的烟花下，海德薇开始重新许愿。
“你许了什么愿？”HI问。
“我想回到过去，想伙伴们活过来，想和他们一起过新年。”海德薇轻声说着，“但这世上没有复活的魔法，人也无法回到过去，所以我许愿，我可以成功杀死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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