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根房大梁，要价十万金？”
谢悬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想钱想疯了！”
十日前，一场“火树银花不夜天”，让素来简朴为常的青氲山门人，首度见识何为璀璨盛景，简直大开了眼界。
但，麻烦也随之而至。首当其冲的是青氲山本短缺的接待力，经此次寿筵筹备一验，这短处被暴露得愈发明显。
虽然受邀宾客已在拜帖列明人数，青氲山亦依此备下馆舍宴饮，然而临场总有多带同行的状况。宾客或言“带孩子见世面”，或称“让晚辈沾喜气”，这般那般说辞，作为东道主也不好真的计较，要不落个“悭吝”名声，反倒不美。
可如此体贴，却让参宴的人数悄然失控。你家多带一二，我家多携三四，累加之下额外前来的宾客人数远超预计。原本布置妥帖的观止偏殿宴饮大厅，转瞬便捉襟见肘起来。
这还仅是亲朋小宴，真正令谢悬忧心的，是后续的开门大宴。届时修仙界各仙门、世家皆会派人赴宴，少则数位长老，多则数十弟子，规模肯定远超眼下数倍。届时，大至食宿、往返交通、客馆排布，小至家具陈设、被褥器物，甚至上山车马、下山云道，桩桩件件皆是亟待解决的难题。
青氲山本是小派，房舍建筑多局促，空间狭窄，如何容得下众宾？又如何扛得住盛筵重压？
如此一算，观止正偏两殿与迎宾馆舍的扩建，已迫在眉睫。
然而麻烦还不远止于此。
青氲山中还有许多房屋久未修缮，往日里自家闭门度日还能将就，可如今既要开门迎客，等宾客云集，到地一看，四处灰扑扑、破破旧旧的，脸面上终究过不去。
于是，第二桩麻烦接踵而至。青氲山有一院二阁三堂、六峰二十八岭，各处皆想借机改造翻新，于是纷纷将需求呈请上来。待将造院汇总后那么一算，才发现若要尽数满足这些需求，总耗费达两千万金。
两千万金，这是什么分量？
若按闾国京城寻常百姓家度日，一户五口人省吃俭用，月耗三两银子，年耗不过三十六两。两千万金换算为银子便是两万万两，足供这般人家安稳度日五百五十五万五千五百五十六年。
这还是凡俗的算法，若置于修界，以青氲山俸薪为参照，两千万金的分量更见真切。
青氲山派是按修士修为与职阶划分俸金。最低为过了小选的新入门弟子，月领一金，人数常年维持在三百至五百人，偶有浮动，一年仅需六千金便可支撑其基本用度；
待引气入体，成就练气修为后，俸金升至月十金，不过年满六十未筑基者需下山归家，此后停发俸酬。此层级练气修士常年两千有余，一年俸金约耗十四万金；
筑基修士月领百金，然年满一百五十岁未突破金丹者，须外派至各处产业司职，不再由山门发放俸酬。在山筑基修士常年五百人左右，一年约需六十万金。
金丹修为以上者，可在宗门内任执事或长老，俸金再上一阶：执事二百八十人，月俸五百金，一年需耗一百六十八万金；长老人数较少，共八十四人，月俸一千金，一年俸金一百万金。
至于地位更高的六首尊与掌门，他们俸金数额属宗门机密，外人无从知晓，据谢悬估算，此层级年俸总额大致在二百万金以内。除此之外，宗门还需供养在外游侠、潜伏的桩子及经营人员，一年六百金便足以覆盖整年人事开支。
除人事开支外，灵药、炼器、宝材的采买及日常维护，亦是宗门开销大头。为支撑弟子修炼与法宝供应，青氲山每年需斥巨资购办物资；叠加宗门大阵与全山弟子食宿开支，一年总支出高达一千二百万金。
青氲山去年全年收入则来自两处，一是名下灵矿、药园、灵田、商行等诸多产业的盈利，二是辖下之国与世家的供奉，两项合计约一千八百万金，与年度总支出大体相当，仅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几无结余。
可如今，将造院竟开出两千万金的度支，这数额远超青氲山全年收入，意味着即便全山上下未来一年不吃不喝不买，将全年收入尽数投入……
仍不够。
“不要脸啊！”
夜深人静时，谢悬大剌剌坐在观止偏殿书房，占着朗远平日誊抄文书的座位，一手举册页，一手捏笔，嘴上不住骂骂咧咧：“他们可真敢要！老子千辛万苦连六千金都没凑齐，他们倒好，一根破木头开口就是十万金？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你怎知他们不是在抢？”朗远坐于一旁，悠然接话：“且抢的就是你。”
“我？”谢悬指了指自己，愕然呸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能掏钱给他们？”
郎远道：“我问你，师尊的寿宴操办是不是你全程紧盯？”谢悬懵然点头：“对。”朗远再问：“你不觉得这事从头到尾都太顺了？”谢悬凝神细想，颔首道：“确实……有点。”
此前无论谢悬临时起意的念头，还是看似难办的设想，只要他开口嘱咐，心中所想的场景便一定能实现。就像那场烟花盛景，后山上燃放的超高超大烟花，是他自掏腰包定制的，可山下的那些，却并非如此。
朗远续道：“如今山下商行商铺争着给青氲山赊货，山门来者不拒，又有多少人从中渔利，你当这些是白给的？将来不需还么？青氲山一年收支几何你清楚，未来拿什么填这窟窿，你又想过吗？”
谢悬一时语塞。这些事，他从没想过。
他本就不懂门派庶务，先前对出纳收支、人情往来更是漠不关心，仿佛天生与这些隔着一座山。直到近日见朗远从观止阁回来得越来越晚，忽然想起前世师弟是观止阁参赞谋佐，能参决门派事务，顿时嫉妒心起，便想借着关心的由头，来给朗远添点堵。
可等他溜进书房，只看见朗远独自坐在角落蹙眉，刚要上前说两句酸话，就被朗远一抬手，三言两句让了个上座。等谢悬一脸懵看清手中文书，才发现竟是堆得比山还高的誊抄分类活计，这才惊觉，自己又掉坑里了。
“他们这般送拿，不就是认定你得了秘境，青氲山下一代传承非你莫属？如今欠的账单即便还不上，将来你能袖手旁观吗！两千万金算什么，你手握秘境，日后多少都能还上！”朗远幽幽开口。
“我*他先人！还能这样？”谢悬睁大眼睛，心惊肉跳间竟生出被割肉的幻痛，“那你怎不禀报师父，全给他们打回去，打回去呀！还搁在‘留册缓议’里？你也疯了不成？！”
朗远无动于衷，只问：“依你高见，该当如何？”
谢悬一拍桌：“依着我，直接把这东西丢回秦昭化脸上！问问他这份狗屁不通的度支册子到底是谁写的？安的什么心？还能不能干这差事？不能干趁早滚蛋，有的是人想干！”
朗远抬眸，平静开口：“然后呢？下一次朝议，秦昭化捧着新拟度支，堂而皇之侃侃而谈，说削减为学堂与持节堂开支有多必要，激得性子火烈的持节堂尊首南昭寻当场要与他火并。最后林一黎再适时跳出来，说两句看似公正、实则偏颇的话，顺势把削减两堂开支的事一锤定音。为学堂与持节堂这两堂明面上还倾向我们，就为逞这一时之快，值得么？”
谢悬一听，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何尝不知师弟说得都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里面蝇营狗苟、上下其手？说到底都怪林一黎那个老……”他顿了顿，续道：“人家……仗着师父平日敬重，霸着位置正事不干、好事不做，净干些损公肥私的事！老不修！！”
朗远缓缓道：“所以‘缓议’才是最稳妥的法子。先搁置着，等到有人沉不住气，便能以此为由慢慢拿捏，该推的推、该拖的拖，本就没必要的直接否了。几轮拉扯下来，该建的也建了，最后再让渡些好处，这事便算过去了。不过是他们漫天开价、咱们落地还钱，都是彼此惯熟的套路，犯不着置气。”
“蠹虫！”谢悬唾骂一声。
朗远道：“不急。眼下秘境出世才是大事，所有仙门和世家都盯着，先把开门迎客之事办好，往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料理。”
谢悬仍有不忿：“人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倒好，多那一老，生出多少是非！最好他哪天被人打瘸腿出不了门，才算天下太平。”
这番幼稚话，竟引得朗远共鸣，他居然也叹气，无奈道：“是了，他若能不出现就好了。”
能看到素来稳重的师弟流露出这副模样，谢悬顿时郁气散了大半，忍住笑附和连连：“没错没错，最好明天就瘸了！”
可一名修士不斗殴、不探险，家中坐着，断无无缘无故腿瘸的道理，两人说笑一阵便重回正事。当夜，谢悬协助朗远将文书誊抄分类后，便结伴离开了书房。
两人离去不久，一道身影自暗处缓缓走出，踱至朗远的座椅坐下，从码好的文书中抽出一本，翻开，目光扫过字句，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挥手抹去原批注，执笔而书：
“此编撰者何人？错漏丛生、条理全无，有违仙门核算之规。若不堪任，可即刻禀名去职，另择贤能接手。延误门派调度者，严惩不贷！”
写罢，又翻至朗远誊抄的文录，将“缓议”二字抹去，重书“驳回”。
……
这一幕，谢悬与朗远自始至终未曾察觉。两人回到青庐，谢悬想起林一黎的往日作为，心头仍觉堵着股郁气，便说了句想独自走走，转身绕开主路，往僻静处去了。
俗话说，人倒霉时，喝水都塞牙。
等谢悬走到莲座峰下时，忽然头顶传来“轰隆”地惊天巨响，震得脚下石阶都在发颤。谢悬猛地回头，只见莲座峰顶的一块巨型岩石不知为何从中开裂，如被巨力劈断般分作两瓣，其中半块足有丈许高的巨石正顺着山势滚滚而下，沿途撞碎数块拦路的青石，碎石如雨点般飞溅。
“好家伙！”谢悬啧啧称奇，脚下不敢耽搁，拔腿就想往侧面的山道避让。可在一片混乱中，竟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子藏在杂乱声响里，又疾又静，悄无声息地直奔他后脑而去。
谢悬全然未知，还在疾跑，只听“噗”的一声，石子已重重砸在他后脑上。他两眼翻黑，脑袋嗡嗡作响，连运转灵力护身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瞬间重重摔在石阶上。
等意识回笼，只觉天旋地转，连抬手撑地的力气都没，额角磕在石阶边缘的伤口处，血珠顺着鬓角滴滴答答往下渗，糊得半边脸颊血红一片。“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躺在地上，没好气地暗骂，“刚咒完人家瘸，自己倒先遭了罪，什么破运气！”
撑着石阶坐起，谢悬运起灵力止血，缓了半盏茶的功夫，后脑的昏沉感才渐渐退去。又扶着旁边的树干慢慢站定，低头瞥见衣襟上的血渍，越想越气，一边捂着发疼的后脑，一边骂骂咧咧往青庐走：“莲座峰这破地方，衰神镇山、霉气冲天，谁沾谁倒霉，以后倒贴钱老子也不来了！”
骂声顺着山道飘远。
谢悬：“妈的，要是换成老子，定要他们blabla……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慕柳听见，寻思：有点道理，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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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锦鲤显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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