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一股浓郁的香料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
是酱板鸭!
桑榆眼睛一亮,换了鞋直奔餐桌。
“姑姑,你买啦?”
“不是我。”
沈韫合上报纸。
“你爸妈刚来过。”
她下巴朝桌上一点,“喏,留了张卡,你爸讲是你小时候打工攒的那笔钱。”
桑榆拿起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冰凉。
沈韫说:“有些事情,你不去面对它,就永远是个心结,既然犹豫了,就说明你有想法。”
她打开报纸继续看,“他们刚走十分钟,估计还没出小区,去跟他们谈谈吧。”
经过短短几秒钟的剧烈心理活动后,桑榆抄起钥匙就冲出了门。
沈韫叹了口气,又落回自己打包回来的烤串,拿起一串,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眉头立刻皱起。
低头一看签子,是骨肉相连。
她盯着那串烤得微焦的肉串,眼神复杂。
难以言喻的烦躁。
楼下,小区里的路灯次第亮起。
桑榆刚走出单元门,脚步便猛地停住了。
隔着几棵枝叶初绽的香樟树,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正并肩走着。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两人之间有种久违的平和。
像是寻常夫妻散步。
是她童年内心深处最不敢奢望的渴望。
她以为它早已在家庭的裂痕和离散中被彻底粉碎。
此刻,在这样一个毫无预兆的春夜暮色里,它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这些年来的孤独岁月,对完整家庭的渴望与随之而来的怨恨,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爸!妈!”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暮色中的宁静。
前方的身影同时顿住,惊讶地转过身。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
桑禾的眼神明显瑟缩了一下,她低声对沈韬说:“你们俩谈吧。”
说完,她沿着小径往前慢慢踱步,背影显得单薄而局促。
沈韬搓了搓手,脸上挤出笑容,朝桑榆走近几步:“你下来了?最近还好吧?在姑姑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桑榆点了点头。
沈韬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对不起,以前是我们做得太差劲,把你一个人丢下那么久,让你受委屈了,我们真的很想弥补你。”
他仔细观察着女儿平静的面容,声音放得更低,也更恳切,“爸爸现在不开长途货车了,太耗时间,顾不上家,在本地一个物流公司上班,挣得虽然没以前多,但时间稳定些了,你马上就中考了,高中更是关键时候,我们…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回家来住?让爸妈能多陪陪你,也、也弥补一下以前的亏欠?
桑榆没有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沈韬叹了口气:“我们不逼你,你慢慢考虑。”
桑榆点了点头。
“要不你去跟你妈说说话?她其实心里一直惦记你,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桑榆抿了抿唇,朝着桑禾的方向走去。
小区里很安静。
橘黄的路灯光晕笼罩着长椅。
桑禾坐在一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显得十分紧绷。
桑榆在她旁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
沉默在空气中流淌,带着生涩的尴尬。
桑榆率先开口,声音平静:“最近心情怎么样?”
“还好。”她答得简短。
“嗯。”
短暂的沉默后,桑禾像是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抬起头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恨我?恨我那时候那样对你?”
女生没有立刻回应,沉默了几秒。
就在桑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时,桑榆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其实这两年来,我时常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她笑了一下:“四岁那年,我肺炎住院,记得你每天一下班就往医院跑,抱着我,从一楼爬到五楼抽血,抽完血又从五楼下到三楼做心电图,做完心电图又抱着我上七楼拍片,虽然你始终板着张脸。”
桑榆低下头来,温柔地看着对方,“你是教会我爱的人,我怎么会恨你呢?”
孩子总是对妈妈很迷恋,无论被伤害过多少次,只要你知道她身上经受的痛苦,就会放下怨恨,和她成为同盟。
时隔多年,再一次躺在自己童年的床上,桑榆不出意外失眠了。
第二天险些迟到。
开学考刚结束不久,市统测马不停蹄追上来。
连续的考试,一点点消磨着学生的精气神。
中午的食堂,弥漫着一种集体性的疲惫。
“累死了,吃饭都好累啊。”
蒋夏夏整个人瘫在桑榆身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许湜习惯性地跟她拌嘴,桑榆和陈佑李边听边笑。
这是他们四个固有的相处模式。
许湜三两口扒完饭,去买了一盒草莓。
蒋夏夏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嘟着嘴:“这都什么时候了,早过季了,大棚里催出来的吧?肯定打了不少药……”
许湜眉毛一挑:“刚好,我买的不多,你就别吃了,我们仨吃。”
桑榆和陈佑李一人吃了一个。
“嗯,挺甜的。”
陈佑李也附和了一句:“确实,还不错。”
蒋夏夏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小声嘟囔:“……真甜啊?那给我也尝一个呗?”
许湜摇头:“不行,蒋夏夏同学,这草莓打药了。”
“药不死我的,给我一个,就一个,快点!”
“不给不给!”
许湜左躲右闪,故意逗她。
两人隔着桌子闹起来。
蒋夏夏得手了,得意洋洋地抢了一颗塞进嘴里。
“嘶!!!”
女生眼睛鼻子都挤到了一起。
“酸死我了,许湜你个王八蛋!!!”
剩下的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刚刚还半死不活,现在只剩下少年人没心没肺的哄笑声。
吃完饭,四人慢悠悠往教学楼走。
刚过拐角,蒋夏夏突然一把抓住桑榆胳膊,眼神急切地往前瞟。
桑榆顺着看去,看到了走在前面不远处的男生,立刻明白了。
两人相视一笑。
蒋夏夏向前跑去。
“欸?跑什么?”
许湜抱着脑袋嘀咕。
蒋夏夏小跑到男生前方五六米处,这时,桑榆适时地喊了一声:“蒋夏夏!”
女生停住,回过头,目光迎上男生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耳朵尖悄悄红了。
“啊?叫我干嘛?”
她故作镇定地问桑榆,刻意拔高声音。
男生和她擦肩而过,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带起的细微气流。
蒋夏夏的脸彻底红透了。
三人跟上来。
许湜脸上挂着欠嗖嗖笑:“眼光不错嘛,盯上我们班江祈了?要不要哥们帮你撮合撮合?”
蒋夏夏满脸嫌弃:“得了吧,就你这种钢铁直男,自己都还没喜欢的女生,还帮别人撮合,谁信你啊?”
许湜双手插兜,抬眸一笑:“谁说我没喜欢的人了?”
他这话一出,旁边三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停下脚步,三双眼睛齐刷刷盯住他,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表情。
信你个鬼。
下午市统测结束,难得的没有作业。
许湜一反常态,兴致勃勃地非要拉着桑榆和陈佑李去新华书店逛逛。
桑榆站在书架边,一手翻书,一手捂着嘴打哈欠。
“昨晚没睡好?”陈佑李问。
桑榆揉了揉眼睛:“还行。”
“骗子。”
男生戳穿了她,但声音依旧轻轻的。
桑榆有点不好意思,随手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习题册,在他眼前晃了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没办法,为了超越你,悬梁刺股呢。”
陈佑李嘴角微扬:“你上次已经超过我了。”
“那是因为你没考!”桑榆立刻指出。
“不用妄自菲薄,你很厉害。”
桑榆嘴上却服软:“……说不过你。”
另一边,许湜正趴在靠窗的矮书柜上写着什么。
桑榆凑过去:“居然在写信?”
许湜吓得一激灵,“唰”一下把信纸死死捂住。
“你偷看!”
桑榆抱着手臂,调侃道:“是给小女朋友的?”
“不是!”
“哦~那就是还没追到,反正是你喜欢的人。”
许湜汗颜。
女人的第六感真准!
桑榆忍不住打趣:“好难得,能让你这种连答案都懒得抄的,提笔写信。”
许湜调转矛头:“写信怎么了!陈绥不也给你写了三年信吗!”
桑榆一怔。
是离开嘉城之后吗?
陈佑李依旧低头在书架上找书,过了几秒,他才用平静的声音说:“因为没人签收,都被退回去了。”
桑榆的心跳漏了一拍,十分愧疚:“那些信还在吗?能不能……现在给我?”
“……不要。”
“为什么?”桑榆追问,“你生气了吗?”
男生睫毛颤了颤,“……害羞。”
逛了半个小时,许湜挑中本《万维黑白卷》。
收银员报价格:“一百四十八。”
“嘶!”
桑榆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
许湜却浑不在意,笑嘻嘻地付了钱。
书店旁边就是复印店,许湜非常大气地复印了几份,分给他俩。
“做吧做吧,要是中考真撞上原题了,记得请我吃饭!”
“够意思。”
桑榆注意到他手里多出来的一份,随口问:“是不是印多了?”
“没多。”
他含糊地说了一句,然后推着他们往外走,“行了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许湜回到家,天已经擦黑。
蔡玲芳叉腰:“臭小子!又跑哪儿鬼混去了?这么晚才回来!饭都凉了!”
许从唯打圆场:“哎呀,刚考完试,出去放松放松嘛。”
许湜把书包往自己房间门口的地上一扔,“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又冲出了家门。
“哎?臭小子!你给我回来!饭不吃了?”
许湜一路小跑,冲进还没关门的邮局。
“寄快递。”
男生把信和复印卷子整理好,却忽然顿了一下:“等等!还是拿原卷吧,质量好点。”
他把那套黑白卷后面的标价撕下来,递给对方。
“地址?”
“初霁镇乐居村15号。”
“行了,对方两天后就能收到。”
许湜道了谢,从邮局出去。
街边的奶茶店正放着刚发行不久的新歌,后来火得人尽皆知。
许湜心情不错,跟着哼了两句:“女孩,我的故事因为你而展开,为你学会忍耐,为你坏习惯我都改……”
哼着哼着,他忽然顿住了。
一个念头冒出来。
如果对方发现三年来寄信的早就换了人,不是桑榆,而是他,会怎么样?
当年,桑榆离开后,许湜收到了一封本该寄给她的信。
【见字如面:
写信时,我的手一直在抖。前天夜里山体滑坡,冲垮了好多房子,我和爸爸的家也没了。醒来时爸爸不在身边,邻居张阿姨说,牛叔背着他去医院了。
我很害怕,只能跟你说说。】
读完信,许湜立刻砸碎了自己的储钱罐,里面有八百多块钱。
他撕下一页作业纸,飞快写道: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你爸爸也不会有事。
如果两天后你还没见到他,我就来见你。我保证。】
不久,回信来了,说一切都好。
那八百块钱,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许湜还是不放心,又写信把钱寄过去。
对方不肯收,又寄回来。
就这样,信和钱一来一回,不知不觉,四季都快轮转了一遍。
许湜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忽然释然:“管他呢,反正这三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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