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朗气清。
一直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奔驰开走了。
桑榆和陈佑李也慢慢悠悠走着，抬起头，太阳西斜。
“着急回家吗？”他问。
“不急。”
桑榆跟他解释，“我留校自习，不用回家。”
“那一起吃个晚饭？”
“行啊。”
桑榆拍了拍陈佑李的肩头，非常放松地冲他笑了起来，“附中门口的炸串很好吃，请你去撸串啊。”
“听你的。”
附中东门的夜市准时准点开启了它的喧嚣。
小吃摊一个挨着一个，挂着小彩灯。
虽然是周末，但因为大多高三学生都选择了留校上自习，人依旧不少。
炸串摊前人头攒动，老板正忙得热火朝天。
男生端盘子，女生负责往里面夹菜。
“铁板鱿鱼必须有，这个是招牌。”
“还有肉，羊肉串、牛肉串，五花肉也要。”
“小瓜能解腻，也来一点。”
“还有囊。”
桑榆嘴边叨叨叨不停，时不时会问陈佑李一句：“你要吃什么？”
男生补充了一两个，但最后递给老板，才发现盘子里四分之三都是她自己想吃的。
烧烤架上摆得满满当当，暂时轮不上烤他们的那份。
两个人找了个空桌坐下来。
隔壁桌围坐着四五个学生，休息日也没把校服换下来。
他们在聊天，话题一个接一个，很平常但不无聊。
桑榆和陈佑李竖起耳朵偷听。
听着听着，逐渐走向离奇，因为其中一个男生竟然掏出了一份试卷？！
那人可能还顾及到桌面太脏，所以没有一把拍在桌上。
桑榆心想，真不怪外界对附中学生有刻板印象。
“卧槽，这次生物就差两分，没看清题目，问的是女儿患病的概率，我算的是患病女儿的概率，太亏了！”
另一个男生搭话：“别说了，我这次生物才76。”
“你就多花点时间背背书呗，生物这科，知识点就那些死板的内容，灵活度还比不上语文呢。”
他对面的短发女孩猛点头：“就是，语文才难，还得猜作者心思，一会儿这意思，一会儿那意思，整得好像我跟作者谈了一样。”
几人嘻嘻哈哈笑起来。
一个女生略带怀念意味地说：“还是初中好，考的都是会的。”
“初中能交好多朋友，周六周天约着出去嗨，高中大家都忙学习，像我们这样忙里偷闲的日子啊——”
“不多啦！”
桑榆微微愣神，陷入了思考。
人为什么频频回首？
是因为他们永久地失去了曾经的某个节点吗？
所以人喜欢回忆，本质上是对无法复刻的执着吗？
别搞那么沉重。
桑榆晃晃脑袋，思绪飘了回来，心想烧烤怎么还没好。
她手里捏着从公园一路拿过来那半个橘子，掰了一瓣塞给陈佑李。
“甜吗？”她笑盈盈的。
女生看着男生，偏昏暗的光线下，男生的目光却温和又清亮。
“甜。”
他说完，却把她手里剩下的橘子拿走了，“留着肚子吃烤串吧。”
指尖划过手心，痒痒的。
老板正好把烤好的食物送来了。
她蠢蠢欲动地舔着嘴唇，看了眼男生，男生正把橘子解决完，伸手拿了一串鱿鱼给她。
“开吃！”
烤串滋滋冒着油光，辣椒面和孜然铺在上面，囊烤得金黄酥脆，表面鼓起。
食欲大开。
隔壁桌吃好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把桌面清理出来。
男生攥着空饮料瓶，做了个投篮姿势，哐当一声，精准投入垃圾桶。
他们离开后，周围静了不少，让人开始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
桑榆惊觉地意识到，她和陈佑李竟然还在一起。
经历变故和分离后，还能这样自然平静地坐在一起，没有生疏，坦然相对。
称得上是一种巨大的幸运，也是上天的眷顾。
桑榆撑着头，很认真地去记住男生的神情。
他坐在小彩灯下，发丝又软又蓬蓬的，让人有想揉一把的冲动。
因为灯光效果，男生的脸庞更显清隽，眼底下有青色，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
不过由于气氛过于祥和宁静，让人觉得，似乎所有伤痛都可以被忽略掉。
她的心忽然乱起来，手微微一动，去碰他的手，却又十分羞涩的缩回来。
许湜离开了，他们似乎再也不能够把对彼此的情感，拿到明面上来说。
那也就是说，他们这辈子至多只是朋友了。
“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呀？”
她声音和秋夜晚风一样轻。
陈佑李用纸巾擦了下手，才把那根红绳取下来，放到她手心。
红绳上有颗珠子，刻着“湜”字。
“有一年，我们两家约着去山上的寺庙祈福。那会儿我和许湜还很小，到了普济寺，先上香，然后给佛像磕头。结束之后，我们准备下山，但许湜赖着不肯走，因为他想要寺庙门口的红绳，三块钱一根，可小蔡阿姨觉得这个东西没用处，所以最后没给他买。”
“许湜去世后，就葬在那片山头，小蔡阿姨时常去看，就会路过普济寺，想起自己当时为什么没花那三块钱，给许湜买一根红绳。”
“后来她住院了，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就托许叔叔每周去一次，带一根红绳回来。”
他语气忽然变得无奈了下。
“可惜那个时候，她已经把我认成了许湜。”
灯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织，藏下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我想去看看他。”她说。
“我们一起去看他。”
夜色已深。
步行到附中东门，桑榆站在刷脸机前，顺利刷脸进去，陈佑李则是被隔在门口。
他轻轻抬手挥了挥，向她示意告别，随后手又插回兜里。
定定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很明显，陈佑李在等她先走。
“嘿！再不走宿舍要关门了哈！”
保安叔叔从保安室里探出头来，打趣：“这时候知道舍不得了，早干嘛去了？当时不好好学习，考来附中跟女朋友天天见多好。”
桑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
是解释“这不是我男朋友”，还是反驳“他成绩也不差的”。
陈佑李手还插在兜里，整个人带上点懒洋洋的气质，却不随意。
他神色平静：“那我现在好好努力，争取考上她想去的大学。”
保安叔叔兴致勃勃地接话茬：“欸！我跟你说小伙子，你这个想法就对了，为了喜欢的姑娘奋斗，才有出息，才靠谱……我年轻那会儿追我老婆……”
陈佑李一面听，一面朝她眨眨眼，示意她回去吧。
桑榆接收到信号后，冲他挥挥手，很干脆地转身离开。
那我现在好好努力，争取考上她想去的大学。
虽然明知是玩笑，可男生眼眸宁和，说话的模样也不像开玩笑。
宿舍里还有两个人。
王雨露在门侧边接水，余光瞟见她，先是一怔，然后迅速缩回去。
“还知道回来啊，在外面鬼混一天，该不会是交到新的男朋友了吧？”
桑榆没搭话，径直走到自己椅子边坐下。
代熙晃晃悠悠过来，调侃：“后悔帮她说话了吗？”
“没。”
桑榆正在桌屉里找东西，头也没抬一下。
“我看她对你的态度半点没变。”
桑榆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我觉得变了，之前都是背后说我坏话，现在是当面说。”
代熙：？
“你很骄傲吗？”
“背后说，是真的讨厌，当面说，那是想吸引注意力。”
代熙白眼翻上天，扭回到自己那边。
等王雨露接好水回来，桑榆把一个小首饰盒放到她桌上。
“你干嘛？贿赂我？”
桑榆一笑：“不是说赔礼道歉吗？你又不告诉你要什么，我只能自己琢磨咯。”
王雨露小孩似的撇撇嘴。
刻意伪装的高傲，瞬间土崩瓦解。
桑榆去阳台收衣服，准备美美洗个澡。
校外依旧一片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男生清减的背影很好认出来。
桑榆摸出手机拍了一张，点开和陈佑李的对话框，把照片发出去。
Fall：捉到！
男生收到信息后，停下脚步转身。
两个人相隔甚远，在彼此视线中，凝缩成一个小点。
压根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和表情。
可世界仍然在运转，人在走，风在吹，他为她驻足，她也为他停留。
这种感觉很奇妙。
陈佑李：方便打视频吗？
桑榆心底被烫了一下，脸也热热的。
Fall：可以。
明明很紧张，按下接听键后，心情却平和下来。
陈佑李开了后置摄像头，对着地面，只能看见灰色的地砖。
桑榆本来正要调侃一句“不敢露脸，害羞了？”就见对方仰起了手机。
街道的人群川流不息，高楼大厦林立，不远处的小广场上，还有正在激情跳舞的大叔大妈。
热闹且祥和。
“怎么才走到这里呀？”桑榆问。
陈佑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温柔又带着几分笑意：“因为叔叔讲了好久。”
“他跟你讲了什么？”
“讲了年轻的时候，怎么追到他的爱人。”
“哦？怎么追到的？”
陈佑李语调平和，带着娓娓道来的舒缓：“叔叔以前在工厂上班，阿姨在隔壁副食店上班。每天中午休息，叔叔就揣着饭盒去阿姨的副食店。他也不买东西，就在柜台边跟阿姨闲聊几句。店里客人多的时候，他就帮着阿姨招呼，给客人介绍新到的糖果、点心。客人走后，他会红着脸，从饭盒里拿出煮鸡蛋塞给阿姨。”
“很美好啊。”她忍不住感慨。
“后来，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想着要给阿姨一个特别的定情礼物，想来想去，最后选了一份烤红薯。”
“烤红薯？”
桑榆噗呲笑出声，“为什么呀？难道他要夸阿姨像红薯一样甜？”
陈佑李也笑了，“叔叔说，他想告诉对方，以后他们的幸福，不会是很难得到的甜蜜。”
桑榆由衷地说：“怪不得他每天上班都笑嘻嘻的，原来是被爱情滋润了。”
顿了顿，她问到：“陈绥，你觉得爱一个人，应该怎么做？”
陈佑李思索了一会儿，才很认真地回答她。
“要是对方喜欢，烤红薯也能当作定情信物，不过真正爱一个人，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方面，都要富足。”
桑榆默认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为什么走这边呀？顺路吗？”
“都顺。”
“嗯？”桑榆一懵。
“让你多捉住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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