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茵死了,死在她二十四岁生日的那个晚上。
往年生日都是和朋友过。
如果她在谈恋爱,如果她在谈恋爱,下午就会选一家新开的米其林和男友共进晚餐,提前订好位置,晚上则去她的海边别墅,和那群狐朋狗友疯到天亮。
也许是从小得到的都太容易,她本就不是仪式感很重的人,如果遇上感情空窗期,她甚至懒得提起自己的生日。
这次偏巧撞上生理期,姨妈痛来势汹汹。
早上从医院拿了止痛药后,她直接回了市中心的顶层公寓,在卧室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睡了太久,以至于身体里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她强撑着爬起来,冲了个热水澡。
整间屋子浸在黑暗里,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已经由白昼转为深沉的墨蓝。
城市华灯初上,在她眼中却只是一片模糊的光晕。
淅沥的水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她赤着脚,身上只松松垮垮地裹着一条浴巾,摇摇晃晃地走向客厅的饮水机。
她身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随着脚步滴落在反光的地砖上,蜿蜒出一道水痕。
说来奇怪,明明洗澡时全身都泡过热水,可洗完反倒更渴了。
冰凉的纯净水顺着干涸的喉咙滑下,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
她空洞地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那片繁华与她格格不入。
这种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疏离感,早已成为她生活的常态。
江昂出差不在家,走之前已经把餐厅和晚上派对的DJ、酒水全都安排好了,还让助理送了礼物过来。
只是送来时,她正蜷在床上跟大姨妈做抗争,只让助理先把东西放回江昂的办公室,说有空再去拿。
现在韶茵看着客厅里自己一路滴落的水渍,反倒庆幸他不在。
不然他肯定又要一脸无奈地收拾残局,然后催她赶紧擦干身子、吹头发。
她和江昂正在试婚同居,这间公寓就是江昂给她的,写在她名下。
但她也不常来住。
对江昂这个人……怎么说呢,不讨厌,就是觉得他有点婆婆妈妈。
湿发不断滴着水,韶茵浑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反手拉上遮光窗帘。
打开客厅顶灯,整个人陷进手工定制的皮质沙发里。
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长串未接来电的红标跳了出来。
最上面是江昂的,接着是Andy,江昂的助理。
最末尾还有连续的四个未接来电,全部显示是“男盆友”。
她前几天刚分手,或许是分手后再无联系,竟让她到现在都忘了改这个备注。
又打开即时通讯软件,她觉得奇怪,消息列表里,林煦昀的朋友竟破天荒地主动联系她。
这个朋友还是他们热恋期的时候一起出去玩加上的,平时基本上不会找她,来往的信息也就是三个人一起吃饭或者出去玩的时候帮忙发个定位。
而现在对话框里,除了最上面在不同日期下方被对方发出的那几个娱乐场所和餐厅的定位地点,竟然能被刷出一整版的文字信息。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
“你快来看看他吧,他喝了好多酒。”
“谁劝都不听,就是闷头灌酒,一句话也不说。”
“问他怎么了,他就盯着和你的聊天界面看,什么话也不说,屏幕都快被他搓烂了!”
“我们实在拿他没办法。”
“现在醉得不省人事,死活不肯走,嘴里一直喊你名字。”
消息下方,附着一段短暂的视频。
画面昏暗晃动,背景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群的尖叫。
视频中央,一个清隽挺拔的男生正低头坐在卡座里,双眼通红,手里攥着酒杯。
镜头刚对准两秒,就被当事人发现,一巴掌拍开了手机。
“哎哎别打!不拍了还不行吗?我新买的手机啊……”背景音里传来这位好心朋友惊慌的叫声。
后来,大概是见她一直没回复,对方又接连拨了两个语音通话,时间显示比林煦昀的来电还要早。
眼看他完全失控,朋友干脆一把夺过手机,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
可依然无人接听。
“求你了,看到消息赶紧回个信。”
最终他们只能放弃,给她发了那间酒吧的地址。
林煦昀是她研究生时期的博士学长。
记得第一次遇见是在学校奶茶店,她总是恰好排在他前面。
韶茵回头一看惊为天人,这破理工学校居然还有这种好货色?
两个星期,仅仅两个星期,这个从未谈过恋爱的帅哥学长就被她用最热烈的方式追到了手。
那是他的初恋。
或者说,在韶茵面前,他交出了人生中太多珍贵的第一次。
交往这么久,韶茵从不知道林煦昀会去酒吧。
说不定这又是他的人生第一次。
至于两人怎么分手,大概是他从她身上嗅到了太多可疑的气息。
在对上韶茵那一脸莫名其妙、难以理解、毫不耐烦的表情后,他提出了分手。
好笑的是,明明是他提的分手,难过的怎么还是他?
他依旧能在学校里偶尔碰到这个前女友,跟个没事人一样。
直到某个雨天,他看见她站在教学楼门口没带伞。
他刚想上前,却眼睁睁看着一辆跑车停在她面前。
他撑着伞站在树影里,看着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他曾在韶茵的公寓里见过,当时她介绍说这是“父母朋友的儿子”。
她说父母知道他在这边有套房,特意帮她租了个房间,现在这人是她房东,就是偶尔过来看看,平时不怎么住这边。
呵,那天,那个人穿的是睡裤。
他真的……真他妈犯贱。
谁的市中心顶层公寓会单独租出去一个房间?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以为能重新挽回这段感情时,那辆跑车就开到他面前了。车里的男人走了出来,说想请他喝杯咖啡。
韶茵划掉视频,转而退出打开群聊。
韶茵跟软件里的小姐妹群里聊了聊,大家祝她生日快乐,她说了一下自己身体不舒服的事情,其他人发了一些信息让他好好休息,等她好了过几天她们再约。
退出群聊界面时,她才发现置顶的另一个聊天框也亮着未读红点。
只是她平时嫌这人太啰嗦,她特意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不点开根本看不出有新消息。
但现在她没心思回这人的信息。她起身找到吹风机随便吹了几下头发,随意扯了两件衣服套上,又随手在鞋柜上拿了一把车钥匙,然后按了电梯。
到车库的时候,江昂的电话打了过来,问她:“怎么不回信息?今天没和朋友过生日?Andy说也没见到你人。要不要我让他现在把礼物送过去?你一定喜欢的,是上次在香江你夸过的那个现代艺术画家的……”
韶茵拉开阿斯顿马丁的车门,直接打断他:“你找林煦昀了?”
“没有。”江昂矢口否认,见电话那头沉默着等他坦白,又补了句,“就是请他喝了杯咖啡。”
“我可什么都没说,他自己胡思乱想怪不着我。”
她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你这样有什么意思。”电话那头还想说什么,她又补充一句,“随你怎么折腾,放心,我不会跟爸妈提退婚的。”
她总是这么不以为然,对自己,对所有人。
自从十八岁那年知道自己被联姻绑死后,韶茵没反抗,但也没断过男朋友。
江昂这些年早看习惯了,除了例行公事般地搅黄她每段恋情,表面上倒像是真不在意。
起初韶茵不是没有动心过,毕竟江昂的相貌与能力,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堪称都市传说。
只是后来相处中,他对待她的态度越来越小心翼翼。
后来她赌气开始偷偷交往男友,发现他仍旧无动于衷。
再后来她变本加厉地换男友,有时甚至因为撞车导致两任男友闹得天翻地覆,他却始终在帮她默默善后。
韶茵彻底傻眼:这人有绿帽癖?
还是说韶家那几个企业真值得他忍让到这种程度?
她清楚记得小时候的他,那个让她仰望的大哥哥,是父母眼里“别人家的孩子”。
少女时期不是没做过关于这位江家哥哥的梦,可每当她撒娇粘人时,对方总是温柔地揉揉她的头发,叮嘱她要好好学习,告诫她不要做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他确实用十几年时间树立了完美榜样。
永远的全校第一,顺利考入T大,而后出国深造,在华尔街顶级投行里西装笔挺,意气风发。
随着年岁增长,两家往来渐疏,但她始终相信这位哥哥会拥有光明的未来,完美的妻子。
谁能想到后来江家突遭变故,他仓皇回国扛下传闻中天文数字的债务,而今却要低声下气地维系这段,恐怕他从未设想过的婚姻关系。
韶家仅有的两个女儿都对经商毫无兴趣,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女婿来继承家业。
而江昂正好需要这个机会。
她很清楚,这段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靠着小时候那点情分勉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偶尔韶茵也会为他感到心疼,但她明白,只要不退婚,就能给他想要的一切。
反正他想要的从来都与她无关。
要挂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句:“苏苏,生日快乐。”
韶茵踩下油门,跑车驶上沿海公路,咸湿的海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
肚子又开始痛了,她一手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一手扶着方向盘,声音恹恹的:“谢了。”
江昂听见了听筒里灌进的呼啸风声:“你在外面?要去哪?”
她语气随意:“你把我男朋友都欺负哭了,我不得去哄么。”
那头沉默了。
车子在空旷的海边公路上飞驰,一侧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山壁,另一侧是翻涌着白色浪花的无尽大海。
肚子又是一阵绞痛,韶茵疼得一躬身,伸手去挂电话。
突然,前方一个急转弯处,一道刺眼到极致的远光灯突然亮起,直直地射向她。
一辆巨大的重型卡车毫无征兆地从弯道后冲了出来,占据了整个车道。
韶茵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她猛地向右打死方向盘,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轮胎在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黑色印记。
跑车失控地撞向路边的护栏,脆弱的金属护栏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变形、断裂。
车头冲破阻碍,整个车身腾空而起,飞出了悬崖。
天旋地转。
在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中,韶茵的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果然坏事做多了是会遭报应的。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秒,韶茵扯了扯嘴角,在心里对自己说:
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洗心革面,不做渣女了,能不能给她一个好点的结局?
又忍不住改文啦,这篇在开学前会完成的,接下来日更,每天早上7:00更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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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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