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墨是比神龙还神的存在，来去从无预警，就如现在他立在牢房门外，看着不久之后可能变身成他“弟弟”的公浚，正弯腰在水盆里洗着巾帕，拧干之后，葱白般的指头撂起黑长的头发，将干净的巾帕抵在耳后的脖颈上。大概是因为水太凉，公浚不自觉的缩了一下脖子，然后才轻轻的擦拭起来。
看着公浚微耸一下的肩膀，黑发下雪白脖颈隐匿又显现，余子墨就觉得像极某种受了惊吓的小动物，莫名就想勾起唇角，“若是凉，便让狱卒给你些热水。”
公浚动作未收，寻声转头，看见嘴角擎着微微笑意的余子墨，抱肩立在门外看他，便不自觉的回以笑容，连声音都荡着笑意，“子墨兄！你几时回来的！”
“刚刚。”余子墨如实道。
公浚的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只是公浚自己不知道，乌黑的眼睛就跟着余子墨，看着余子墨示意狱卒开锁、进门、落座。
“我这无酒无肉，不能给子墨兄接风洗尘了，还好，水还温着。”公浚扔下巾帕，跨步过来，提起茶壶，却又停住，他只有一个杯子。
“额……”公浚本想问狱卒再要一个茶杯，余子墨却拿过他的杯子，杯底残留的白水都未倒掉，接过公浚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温水一饮而尽。
“这回就这么算了，以后有机会真的要有酒有肉。”余子墨说得认真，公浚却只淡笑不语，有机会，等有机会的吧……
余子墨问了些公浚的日常琐碎，怕他走这些日子公浚受了薄待却不肯吭声，好在公浚叙述的，同余府家仆陈述的。没有太大出入，余子墨算是放下心，知道公浚一切安好。
公浚看着余子墨冷峻的眉峰，听他低沉的嗓音灌入耳朵，这些日子的烦闷竟是缓解了不少，公浚想定是狱中日复一日太过乏累了，才会这般期盼余子墨能来这昏无天日的地界多看自己两眼。公浚想得明白，嘴上却没脑子清明，话没三思便冲出了口，“子墨兄一路辛苦，这次是不是能在京畿多呆几日？”
“嗯，暂无外差，之前说来看你，没想却隔了一月有余。是不是太过无趣，我明天让人给你送些话本。”
“都好。”公浚自觉失言，余子墨命人管顾他，便是天大的情分，他居然还痴心妄想，希望余子墨能多来几趟，“以前是困在宫里，现在是呆在房里而已。亏得子墨兄照拂，我这日子过得还算有点情志。”
“嗯。”余子墨应声，公浚本以为话到这便又会被搁浅，毕竟余子墨素来话少，去不想余子墨竟攀谈起别的，“中街新开了家卤肉铺子，十里飘香，汁多肉软，哪天我买块牛肉你尝尝。”
“好啊。”
“北门的裁缝铺新出了绣样，京畿妇孺争相选购，大街上女子身上都是一水的海棠蝶花，你猜因为什么？”
公浚没想两人竟能有来有往说上这些事，自然乐得接茬，“海棠常见，想来是蝴蝶争艳！”
“当今王后喜欢海棠花，王上便亲自为王后植了一院海棠，人们追捧，觉着那海棠蝶花代表了伉俪情深，所以争相购买，听说玲珑绸缎庄都断了货。东街有加酒楼前些日子走了水，好在扑救的及时，没出人命，不过店主却因此发了大财，不知道祖上何人竟在地底藏了众多金银，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哦，对了饴糖烹制出了新法，在里面勾了柑橘汁，甜中带酸，盈盈果香，排队的人占了半条街，你若想吃……我说的是不是很无趣？”
公浚扑簌着浓长的眼睫听余子墨用平实的调子，讲京畿的变化，一时入了迷托着腮不说话，见余子墨停了话头才反应过来自己盯人看得太久了，于是赶紧抬手给余子墨续了杯水掩饰自己的尴尬，“没有啊，很有意思，我爱听的很。”
“那怎么还愣神了？”
公浚淡笑，“我啊，就是突然发现，子墨兄你也不是不善言辞，其实挺爱说话的，以前怎么没觉得。我看王上同你讲什么，你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惜字如金的。”
正在喝水的余子墨呛了一下，耳根一热，他对所有人说得话加起来都没有同公浚讲得多，“你若嫌吵，我便不说了。”
“没有，没有！”公浚赶紧说，“我特爱听你跟我说话！要不是你开解我，我这会儿怕是骨头都凉透了！”
余子墨见公浚说得认真，一双眼睛都渡染着光亮，突然开口问他，“公浚，若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你想做什么？”
“嗯……”公浚没想余子墨会问他这样的问题，搓了一下鼻子，像是难以启齿，毕竟没有如果，世上哪有重来一遭的美事，可公浚最后还是开了口，“之前深居宫中的时候，想当个文人墨客，畅游乡野，纵情恣肆。后来在这狱中没事瞎想，才明白寻常百姓是要挣钱养家的，哪来的那么多纵情恣肆。若我生在寻常人家或许会子承父业，或是耕地种田，或是做些小本生意，没准也能入私塾当个先生……”
“仕途呢？”
“我不喜欢的！君主英明，朝臣贤能，可蝇营狗苟怕也在所难免。我不想恶劣，也没脑子钻营。若真是重活一世，我或许会开个酒肆，酿最好的酒，招八方宾朋，听人间故事。”
“这样，挺好的。”
破风立在马厩里吃草，余子墨就盯着它的嘴一动不动，吓得破风以为主人想抢它的饲料，看似无意的晃动着蹄子，悠悠的把马尾对准了余子墨的脸。
“大人？大人！”
徐管家被小厮喊来，说余大人回府已经在马厩里站了半个时辰了。徐管家站在余子墨身后唤了两声没得回应，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加大音量再来一遍，却听余子墨幽幽问道，“徐管家，开家酒肆要准备些什么？”
“啊？……”
余子墨转身见徐管家一脸茫然，也没接着话头继续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吩咐道，“无事。你差人把东厢房收拾一下，过几天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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