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难猜吗?”
楼依然侧过头,视线飘向别处。
“因为大部分女人都讨厌我,在废土那种地方,和讨厌你的人共事,会有很多麻烦。”
楼依然说着转过身,兀自朝商城出口走去。
“当然了,不少男人也讨厌我,但男人和女人毕竟是两种动物,只要他们自以为能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就会心甘情愿帮我做事。”
身为男人,陆小川对着楼依然的背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他扪心自问,和楼依然认识这么久,他确实从没期许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当然,如果楼依然主动给予,他多半也不会拒绝。
然而,对于楼依然开头的那句话,陆小川其实很想问,她自己想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大学期间,网络上流行着“Girls Help Girls”之类的女性主义口号,女性群体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对外地在一些男性公众人物身上贴下“爹味儿”、“超雄”之类的标签。
而放眼整个新闻二班,只有楼依然,大学四年身边连一个闺蜜都没有。
在一次只有楼依然一人未能出席的班级聚餐中,她顺理成章地成了班上女生的吐槽对象,对于她的控诉大致分为几种。
傲慢到不愿搭理人,自私到从不主动关灯、也不愿多分担一丁点班级劳务,爱好匮乏到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图书馆,饭吃得又快又多,以及臭脸。
令陆小川印象深刻的是,在那场控诉的最后,一个女生低声说了句,“和楼依然站在一起,会我让觉得自卑。”
她说:“楼依然太高了,长得也很好看,只要和她走在一起,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其实陆小川一直都很想让楼依然知道这件事。
因为美丽不是她的过错,可一个人一旦因为这种无法改变的因素被集体疏远,又不愿屈尊讨好,就很容易变得傲慢、自私,从而再难被他人接受。
当然,楼依然也有很多难以开解的缺点。
比如接受一个并无好感的男生的告白、又在恋爱中冷暴力对方,比如说话难听、行事蛮横、做错事也不愿道歉,再比如,从不为自己争辩。
但在那段路的最后,陆小川看着楼依然裤脚上沾着的、来自C区街道的泥点,以及她袖口上印着的属于他的血,还是决定尽可能温柔地,对待这个不被多数人接纳的倔强女人。
——“你很好。”
对着楼依然的背影,陆小川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迟疑片刻后,楼依然转身看向他,不确定陆小川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于是陆小川看着她,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楼依然,你很好,我说这些不是因为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只是......但凡对你有些了解的人应该都会觉得,你是个还不错的人,当然了,你的厨艺,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楼依然咬住嘴唇,很久都没有说话,但她很庆幸陆小川加上了最后那句,否则,她很可能会直接逃跑。
沉默过后,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只信封递了过来,对陆小川正色道:“外联队的任务说明属于所内二级机密,如果再让我发现你把它丢到公共场合,我会按照《新世界法》对你进行处分,还有,明后两天,你需要去训练基地练习射击和骑行,穿着制服去,会有人接待你。”
说完这些,她抬手指向训练场的方向。
“你的外套还在那里头,自己去取吧,我还有事。”
楼依然说完准备离开,身子转到一半又扭了回来:“对了,你家里有针吗?”
陆小川不解:“针?我家里只有枪。”
楼依然白了他一眼,指着他的胳膊道:“你衣服破了,自己能补吗?”
陆小川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没想到加入外联队还能拥有队长帮忙缝补的福利,可他身上只剩这一件卫衣,交给楼依然就只能裸奔去训练场,说晚上给她送去又显得图谋不轨。
陆小川掂量片刻,憨笑着回了句:“能穿就行。”
楼依然不再多问,转身扬长而去。
当晚,陆小川饥肠辘辘返回公寓,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煮了碗香辣牛肉面。
浓郁的调料香盈满空气,狼吞虎咽将整碗泡面炫完后不久,他久违地犯起胃痛,倒在床上疼得翻来覆去。
身上发起冷汗时,陆小川记起口袋里还有止痛片,于是赶紧跑去吞下一颗,不久后,药物起效,他才枕着《七里香》的旋律勉强入睡。
第二天,陆小川在B区的开工铃声中醒来,早饭依然是泡面。
他很担心自己的胃,因此在前往训练基地前带上了最后一颗止痛片,不久后,胃痛如期而至,他在射击训练间隙服下止痛药,流着虚汗完成了下午的进阶教程,基地教练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又带他尝试了QBZ和97式突击步枪,称赞陆小川是自己见过最有天赋的枪手之一。
“总部的眼光果然独到。”留着络腮胡的退伍老兵看着他道:“如果你连狙击枪也能熟练掌握,训练阶段的成绩或许能和楼依然媲美。”
陆小川对着教练故作谦逊地鞠了一躬:“教练,说实话,这还不是我的全部实力,今天我身体不太舒服,改天的话,成绩一定可以超过楼队。”
络腮胡教练却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在废土上,枪法准算不了什么,小川,你还没经过心理素质考核,楼依然在那项测试中的表现,就连我都自愧不如。”
“那就到时候再看吧!”
陆小川没把教练的话太当回事,毕竟他末日后曾亲手杀过人,在C区也见识过大大小小的流血事件,在心理素质这一块,他不觉得自己会比楼依然差。
那天临走前,陆小川不忘带走自己训练时用过的靶纸,准备在日后不经意展示给楼依然,对她好生炫耀一番。
入夜回到公寓,陆小川对着那箱泡面犹豫再三,决定不再祸害自己的身体。
他走投无路,只得敲响了楼下梁竹的房门,问她能不能搞到奥美拉唑之类的胃药,或者,能不能赏他一顿晚饭。
梁竹很快点了点头,她让陆小川在客厅里等着,自己跑去厨房忙活起来。
那是一间充满绿色、光线幽暗却温馨的房间。
除了从墙头一直蔓延到墙尾的绿植,客厅内只有一张白色茶几,两只蒲团和一只青绿色的双人沙发,沙发旁的书架上摆着一些书,陆小川好奇扫过书脊,读过几个书名,尴尬地转回了头。
不过也对,竹子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迷恋言情小说的年纪。
过不多时,梁竹从厨房出来,说煮的鱼片粥半小时之后就会好,而后便换上外套,出门给陆小川找药去了。
陆小川有些难为情,但考虑到明天的骑行训练和后天的出墙任务,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养护一下脆弱的胃肠,于是只能再三道谢,临别时叮嘱梁竹注意安全。
剩下的时间,他不敢随处走动,只能乖乖坐在蒲团上,一边嗅着米粥的香气一边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
闲得实在发慌时,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情人》读了两页,可里面那个霸道又乖戾的男主实在令人费解,陆小川只能拧着眉毛将书放回,如坐针毡地盼到饭点,溜进厨房关火盛粥。
梁竹所谓的“鱼片粥”,其实是用切碎的速冻鱼丸煮成的稀粥,寡淡中合着鲜美,属于陆小川许久都不曾品尝过的精致料理,粥汤滑过味蕾时,会留下经久不散的甘甜。
闭上眼,陆小川忍不住想起年少时随爷爷出海捕鱼的日子,清晨第一缕阳光在翻跳的银鱼肚皮上映出金辉,海鸥与浪花合奏出舒缓的渔夫之歌,奶奶背着竹筐,站在港口对他们挥手。
那样的日子,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半年前,38号避难所西南方向的海湾已被划为安全区,但由于那里时常徘徊着寐鬼与怕火的铁种,避难所领导层担心水质受到污染,严禁物资队开发水产。
海的味道与互联网、电影院、游乐场一样,成了仅供避难所居民时常回味的一场美梦。
过不多时,梁竹为陆小川带回了一盒奥美拉唑和两盒三九胃泰,接着坐到他对面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我跑到中央商城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好在楼队刚好在店里点货,她听说你胃不舒服,好像还挺着急的,很快就把这些药翻出来给了我,我本来以为她良心发现了,结果算帐的时候,她又讹了我一大笔,说是过了营业时间,要另付加班费......”
“不过她可能是心情不好吧,听说她昨晚被所长叫去骂了一通,原因居然是在C区开枪!我真想不明白她没事闲得跑去C区干嘛,而且川哥,你知道吗?她还把对讲摔了,那可是外联专用对讲!整个避难所也没剩几只了,只能自掏腰包赔偿,所以川哥,你这胃疼的时间点也是够轴的,正赶上楼依然破财,逮着一个冤大头就往死里薅......”
听到这儿,陆小川再无心享受美食,他捏着勺子抬起头,对梁竹心虚道:“那个,竹子,川哥最近手头有点紧,药钱的话......等我下次任务工资到了再还你成吗?”
梁竹倒是爽快:“好说,反正我也不缺钱,而且川哥你忘了?我和悦姐的赌约还在呢,只要你能活过三个月,我就能收获一大笔,到时候药钱什么的,都是小事!”
陆小川如释重负。
和楼依然这个铁公鸡相处久了,他都快忘了旧世界里的正常人是什么样了。
梁竹抱怨够了,拎起水壶开始浇花。
陆小川继续吃着,脑海中回想起梁竹刚才的话,忍不住对着饭碗傻乐。
看来楼依然和齐广生的关系也没那么好,C区开枪这种小事都要被骂,摔坏的对讲也得自行赔偿,而且,楼依然那么抠门一人,居然能忍住没叫他赔付对讲机的钱,也算有些义气。
耳边传来“噗”的一声轻笑,陆小川循声抬起头,发觉梁竹正蹲在墙边盯着他。
“你笑什么?”
梁竹起身走近了。
“我很少见到能同时驾驭长发造型和小麦肤色的男人,川哥,你是这个......”
梁竹朝他比出一个大拇指,接着问:“你单身吗?”
陆小川一愣。
钝感如他,也明白在异性家中谈论这种话题容易将气氛推向暧昧,只能故作豪爽地摇了摇头,边吸溜边道:“爆炸发生的时候我毕业刚一年,连工作都没找到,哪有心思谈什么恋爱?”
“那你大学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追吧?”
梁竹笑盈盈:“像你这样长得帅、性格好、情商也不低的男生,在学校一定特别抢手。”
陆小川低着头,大言不惭:“竹子,你眼光真不错。”
大学时确实有不少女生在球场上给他送水,情人节给他送糖,但当时他心里眼里只有楼依然一个,容不下旁人。
陆小川一直觉得喜欢这种事不能强求,一旦动心就要坚持,且需谨遵先来后到的原则。
既然他在报道日那天和楼依然看对了眼,大学四年间,后者也没做出什么令他下头的行为,这种喜欢就没道理半途而废。
把一个人完完整整地装在心上,会让陆小川觉得踏实又幸福,况且,他很清楚喜欢楼依然是他自己的事,因此也从不奢望楼依然会喜欢自己。
喜欢不等于占有,关心一个人就该尽可能让她快乐、自在,这是爷爷教给他的道理,陆小川一直深以为然。
因此,直到大四那年楼依然接受蔡英达的告白,陆小川才开始强迫自己慢慢放下对她的情感,但一年后,随着楼依然恢复单身,这种尚未消退的好感又在他心中生出嫩芽、以欲发狂野的趋势迅速滋长,近乎在校友会当日便恢复如初......
而在那血腥的一夜过后,陆小川又一次进入了那个漫长的、学着放下的季节。
“川哥。”
四下无声时,梁竹看着他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喜欢楼队,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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